也难以压抑,胸中有很强烈的情绪喷涌而出。
“……”
“你现在立刻告诉我!”
他真的没办法再忍了。
那边,邵羽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么?”
“……”
“谢导……对不起。”
谢思清眼前黑了下。
他并没有听错。
邵羽说了“谢导”。
谢思清手指还是发着抖:“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真相吗。”
“你要听你亲口讲出一切,我要实话,不是一次次的谎言欺骗。”
“……嗯。”邵羽声音不再冷淡疏离,而是谢思清熟悉的语气,“尧舜禹……我认识。”
“嗯。”
“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尧舜禹自杀过多次。”
“……对。”这个谢思清很早就知道。进入小提子公司第一天,发现尧舜禹居然是那种片的导演时,小葡萄就曾对自己说,“尧导,你动了个手术,部分失忆了吗?你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喝多了酒发疯,跳进江里自杀,咱们老板救下你的,并且还给你这个工作做……”
“他……”谢思清喉咙很艰涩地问,“为什么要自杀?”
“无望的事业、无望的爱情、无望的人际、无望的一切。用他的话,他从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每一天都像在受刑,但他无法改变什么,他很确定这种痛苦将会持续到他死去。”
顿了一顿,邵羽又说:“不过,不知道他幸是不幸,每次都被别人救了。”
“……”
“他还是想解脱。”邵羽说到这里犹豫很久,“后来……是你的病。”
“……”果然。刚才唬了一下以前那个家庭医生,所以谢思清他已经知道了很多的情况。
“当时你的生命还剩三月不到。我是绝不会让你那样死的。尧舜禹对说我……他把身体给你。”
“……什么?”
“他说……只要想到我爱着他,即使只是爱他一具躯壳,里面完全就不是他,他也觉得是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而且……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他的家人,父母还有妹妹,如果有人能代替他,他会觉得没有那么愧疚。——他说这是他的遗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一个结局。”
“你就同意?!”谢思清完全没办法冷静,“为什么不劝他?!”
“在你生病之前,我一直在劝他,但是都没有用,他还是不想活,就算你没有事,他也会死去的。”
“那么就看住他。”
“……我不确定。”邵羽同样是个有点悲观的人,“他从来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他从来没有进行过什么选择,每一步都像是被逼无奈。那么,他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么?这难道不是他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一个人选择生还是选择死,不是他人可以评论的,因为他人不能明白那种心情。我不知道……我有资格替他选择、强迫他怎么样么?就像某种宗教一样,禁止人的自杀,这难道就是更人道的?为什么他一定要自然死去,不能就此解脱重头再来?”
“不对……”谢思清反复地说着,“不对……”
“他没有抑郁症。”邵羽继续说道,“他很清醒,知道选择死亡意味什么——告别所有熟悉的人和感情,还有旧的经历,同时拒绝邂逅将来的人和感情,以及新的经历,换句话说,放弃所有希望。”
“不对……”谢思清还是喃喃道,“不对……”
“也许是吧。”邵羽那边笑了一声,“可能为了救你,我并不希望他改变主意,刚才那些话全都是为了我的自私开脱。”
“……然后呢?”谢思清问。
“然后……其实是他认识冯医生。尧舜禹父亲的朋友是冯医生同学,曾介绍他为尧舜禹看过次病,尧舜禹的父亲请客答谢之时他们两个同学叙旧喝得很醉,无意中说他认为自己可以……”
“……做脑移植?”谢思清感到呼吸都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倒不是。”邵羽否定了这答案,“脑移植太复杂,神经极其复杂,他不认为十年之内有人可以做到这个。”
“那是……?”
“可以算是记忆移植……具体我并不太明白。”邵羽解释了下,“简单来讲,他破解了短期记忆从海马体中转移到大脑皮层其他部位变成长期记忆的途径和方式,以及这些长期记忆在使用时是如何被提取和回置的。脑内信息通过电流传导,所以,他通过刺激储存长期记忆的部位,让信息被提取出来,通过人工的神经元突触来接收。然后,他再模仿短期记忆被转移出来形成长期记忆的过程,在深度睡眠中将信息传输到储存长期记忆的大脑皮层当中,这一过程似乎是与下丘脑有关?我也不很清楚。冯医生他是个疯子,为了破解人脑秘密,在给病人开颅手术之时多次进行记忆方面的相关实验。到了后来……蠢蠢欲动地想要试验他想象中的记忆移植,你和尧舜禹,是他一直都在渴望的人……听了他介绍后,我说可以,我来做这件事,只要你有机会活。”
“……那么,”谢思清问,“他为什么自杀?”
“我想……在你之后,这三年中,他又对其他人进行过手术了,并且越来越对这技术感到了畏惧。”
“……”
“你记得吗?我们曾经讨论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是他本身?心脏?还是大脑?当时你认为是记忆。现在人体似乎什么都可以换,血液、器官……你说,即使身体换了,只要记忆还在,你就仍然是你……即使将来人类可以像科幻电影中一样可以随时分解并在另外一处经由人工细胞组成新的身体,只要记忆没有损毁,就不会是另外的人。”
“可是,可是……”想了一下,谢思清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如果我只有三个月可活,为什么我完全没印象?”
“那段记忆没有植入。”邵羽声音还是很温柔,“只要在你浅眠之中唤起你的那段记忆,观察脑内反应,然后再将那段去掉就可以了。就算你没浅眠而是醒着接受刺激,这些也是短期记忆,不会一起被移植的。”
谢思清很清楚,自己尸体被发现时算挺惨的,头部还有心脏被破坏了,原来一切都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尸检之时并未发现异常。
“果然……”谢思清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是你杀死了我。”
“是我打你打晕,从后门送出去,尧舜禹等在那,带到冯医生那……本来并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来,但是已经约好就还是动手了……手术完成之后尸体都是我处理的。”
“池文越参与了吗?”
“没有。”邵羽回答,“当时他不知情。”
“……”
“你被确诊患病,第一个告诉的人是他。”
“因为他是公司老板,需要计划以后的事。”
“嗯。”邵羽似乎并不在意,“我只是替他解释下。你说不会让我知道,但我自己看了出来……而池文越依然以为我不清楚,所以在那次同性恋的事发生之后,他借题发挥,让我误解你和他站在了一边,希望这几个月我对你的感情可以淡化一些。”
“……”
“所以你上辈子并不算看错人。”
“……你,”谢思清不知该有什么反应:“你还真是很敢干啊。”
邵羽笑了:“谢导……只要你可以活,继续你的梦想,我什么都能做。”
“所以,”谢思清不敢相信地问,“你……从拍广告第一天起,就知道我是谢思清……?”
“当然……”邵羽又笑了笑,“因为一切都是我做的啊。”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能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你忘了么?”
“……?”
“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影帝啊。”
“……”
“这样说好像太托大了些……很多时候只是远离而已……怕不经意间会露出不该有的眼神。”
“……”这就是他对自己冷淡的缘由……?
邵羽一直在隐瞒着,让尧舜禹毁去合影,并且对钟扬说了谎……他不想让谢思清知道真相,因为对于谢思清来说,这个事实未免太过沉重。
“邵羽……你知道你有多疯吗?为什么你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嗯,知道。”邵羽那边沉默了下,问,“你要去报警吗?”
……报警?
谢思清说:“我不知道。”
“嗯。”
“你很怕?”
“怕?没有。”邵羽回答,“既然决定杀人,就得做好被查出是真凶的准备,我没侥幸心理,就算是死刑我也愿意试。如果被发现了,我会一人承担,不会牵扯尧舜禹的,或者说,不会牵扯到你的。”
谢思清喃喃地说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有毛病吧?是彻底疯了么?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
“为了根本不爱自己的人,伦理、生命、未来,全都不要了吗?”
“……”
谢思清觉得自己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星球的人:“难道……难道你们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根本不爱你们的人而活着的?”
“这样听来有些可怜……不过似乎真是这样。”
谢思清摇摇头:“把我忘记好好生活难道不可以吗?这样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根本就不值得。”
“你又不是飞蛾,怎么知道它不值得?”
“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邵羽声音听着有些遥远,“如果你不报警的话,我会退出演艺圈子。”
“……什么?”
去年邵羽大放异彩——这个时候退出圈子?
“嗯。”邵羽说,“这样你就不会再看见我——我希望你能淡忘这一切很好地生活。”
“……”
“连着我们两人的份。”
“你一开始就这样打算么?”
“嗯。”顿了一顿,邵羽又说,“我明天就飞去国外。”
“……明天?”
“对。”邵羽回答,“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了。以后,如果以后有你和钟扬做不到的,或者你自己不想做也不想让钟扬去做的事,可以来找我,我去替你做。其他的事,就算了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思清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
他紧紧捂住了自己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之声。
那边邵羽自嘲似的又笑了笑:“有的时候……我真的想问问钟扬,和你相爱是个什么感觉。”
谢思清咬住了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么,”对面邵羽又说,“就这样吧。如果你不报警,我明天就离开。”
“……”
“电话……我要挂了。”
“……”
邵羽听着那个人的呼吸,迟迟没有动作。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听到了吧。
从今以后,再无交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邵羽又问。
“……”
“那么,这回真的挂了。”
“……”
“……谢导。”邵羽最后突然又道,“有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
“……?”
“谢导……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