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三婶也带着花花一起去。刚进街头,她和花花同时看中了一条黄底红花的皱褶裙,三十五块钱,三婶眼也不眨一下就买下来了。小菊喜欢得口水都流到一匹布那么长了,娘犹豫了好久还是没买,娘说三十五块可以买两条便宜的裙子了,大菊一条,小菊一条。后来走到街尾,娘果然买了两条别的裙子,只是颜色不够花花的鲜艳,花边皱褶也不如花花的多。小菊奇怪地想,如果没有姐姐,是不是她也能得到和花花一样的裙子。那么姐姐去哪儿呢?电影《马兰花》里的姐姐大兰又懒惰又恶毒,妹妹小兰又勤劳又善良,为了骗取马兰花,大兰和老猫合计把小兰推进河里。小菊诧异自己怎么想到了马兰花,她的姐姐大菊可是个勤快善良的人。
“小菊,衣服冲走了。”大菊的喊声把小菊惊醒了。小菊向河里看去,娘的裤子像条船漂着,向下游流去。她挽起裤脚,一脚高一脚低地踩进河里。
六婆的喇叭又开了,说:“有了你俩姐妹,你们娘不用洗衣服了,女人啊,一辈子都和河结缘着呢,忙忙碌碌都在这河里了,洗衣、洗菜、挑水。”
三婶搭讪道:“可不是吗,大菊小菊这么小就开始到河里洗洗涮涮了,到你这把年纪还没停过手呢,女人啊,命苦,我们身上流下来的汗水都快变成河了┅┅”
小孩子们听不懂大人们的唠叨,这河边的闲话和屋前檐下、地头田角的闲话一样无聊,她们才不往心里装呢。有很多有趣的秘密等着她们去开解呢。
“小菊,洒上洗衣粉,蹭着石板搓,搓出泡泡,放水里漂漂,再搓。”大菊教小菊如何洗衣服。
三婶开玩笑地说:“你俩这么能干,你娘又生一个小弟弟给你们带。”
大菊笑了,说:“那你也赶紧生一个给花花,我们好作伴咧。”
河里的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菊狠劲地搓洗着娘的裤子,小手赤红,没有泡泡,只觉得黏黏滑滑。她把衣服丢进河里一抖,捞起来再洒洗衣粉,再搓,白泡沫冒出来了,透亮透亮的,鼓大得像圩上何老六踏出的棉花糖。
很多次,小菊和大菊问娘,她们是怎么来的。娘说,河里漂来的,下大雨的时候,河水涨了,爹娘拿着鱼捞去河里,就把你们捞回家了。她们又问,小孩都是河里漂来的?娘说,是啊,傻孩子,别问啦。下大雨,河里漂来很多小孩?人人都去捞,就像干鱼塘捉鱼的样子,爹娘怎么就把我们捞回来,不会捞错啊?小菊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娘说,就你问题多,自己的爹娘认得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认得自己的爹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会错呢,我们鸡笼放出来的鸡仔,晚上还寻回自己的窝呢;你们日头田里山里玩一整天,为什么天黑就认得门回自己的家了,不跑别人家去,不认山猪当爹娘。小菊还想再问,又不知道再问啥,想一想还觉得真是神了,她和姐姐、狗子哥他们山里树上乱跑乱爬,怎么就不把鸟窝当家呢。只好扭过头问大菊信不信娘说的话,大菊只是嘿嘿地笑。小菊觉得自己半信半疑,说不上来是信还是不信。
小菊的心里便有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于她是怎么来的问题。
每逢下雨,小菊总会趴在窗口,看河水涨了没有,看大人出去了没有,但她总没有看见大人捞小孩的一幕。后来她又想,是不是等晚上天黑了爹娘才行动。她开始努力地听夜,偶尔听见爹娘的房间里有响声,第二天醒来却没有小孩的踪影。后来她又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的床底下有一块像芋头般大小的滚圆的石头。她问娘,为什么。娘说,捞她的时候顺便从河里捡了一块石头给她壮胆,希望她长大以后胆子像石头那般大,上山不怕大虎,下海不怕大鱼。她又问,大菊也是这样吗?娘说,人人都这样,娘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小菊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可是她又没有找到更好的答案。
刚才小菊还在想着,如果没有姐姐,她可以得到爹娘全部的爱,可以得到像花花那样的花裙子呢。现在,三婶说她们快有一个弟弟了。第三个竞争者?小菊的心里有些发慌,又有些期待。她望着清清的河水,心里忽地闪了一下子,嘴角偷偷笑了,河底的石头都露出来了,现在是秋天,河水浅,又不下雨,哪能漂来小孩呢,至少得等到明年,夏天才打雷下暴雨发大河水呢。
洗完了衣服,花花吵着要三婶给她摘柿子,三婶不同意。
花花死缠着三婶,说:“你不是说七月的核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乱赶集吗,现在都九月了。”
三婶说:“柿子涩着呢,过几天再说。”
花花说:“你总是说过几天,过几天,几天到底是几天啊。”
三婶还是不同意,最后花花无望地看着柿子树,跟着她娘悻悻地回家了。
大菊和小菊把衣服洗完了,大菊一个人提着有些吃力。小菊追上来,和姐姐一起提着干净的湿衣服,一高一低、摇摇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她们的秘密,那藏在田里、河里的秘密。
太阳爬上了东边的山腰,草叶上的露珠回家了,我如梦的童年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