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领着扶瑄下了灶房,莫不是因为这次禁令,扶瑄也全然不会有心思去这灶房火舍一探究竟。今日来灶房一见,却是非同凡响,台面上屯放着各式灶具,一些洗净备用的瓜果蔬菜整齐得码在一边,午后的灶房已然散去了准备午膳时鼎沸的人群,只有三三两两的婢女仆从在几个炉子上生着火,却给来者一种气派十足,场面宏大的感受。
埋头干着活的仆人们见着府中仪表堂堂的公子来了,竟也是始料未及,一个个慌忙起身前来行礼。这些在灶房做事的是仆从中的下等之人,与料理主人们起居内务的仆从不同,他们平日是见不到主人们的,而这次却又是来了这么个传闻已久的美少年,几个灶房中的婢女瞬时涨红了脸,捂着胸口似要压制这怦然心动。
“你们起来吧。别吓着我家公子了。”还未等扶瑄开口,桃枝已然喝出了声。眼下对着这些仆从,桃枝又恢复了一派神气凌厉的模样。
待仆从们回到各自位置,桃枝这才把扶瑄引到烹茶烧水的席位上来,指着邻旁一张台子道:“这些瓶瓶罐罐的,里头都是茶叶。知公子你最喜洞庭茶,放在最外头方便拿取。”
扶瑄听闻便去瞧这些罐子,将最外头一瓶转了过来,瓶身之上果然贴着“洞庭茶”的软布细条。这些仆从们将这些内务后勤归置得整齐妥帖,井井有条,想必也确实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烹茶之初,最关键的其实不在于烹的手法,而是这水。”桃枝提过一个丸形梅砂铸铁壶过来,道,“从前府里也用铜壶,但铜壶煮久了有股铜锈气,比之还是这铸铁壶灵光些。水也需是好水,公子茗饮的水皆是杭州虎跑泉汲来的,再派人快马运到乌衣巷。从前冬天也试过用些什么梅瓣上的雪融的水,虽然精贵,不过都是玩弄些意趣,总不如虎跑之泉来的甘冽。”
桃枝说罢将缸里的水舀了一瓢灌进壶里,一名灶房的仆从立即将一炉烧得通红的炭火端了过来,桃枝将壶放置于炭炉之上,冷铁碰着这热炭顷刻发出“滋”得声响。
“我竟不知这烹茶还有这么多门道。”扶瑄见着桃枝一气呵成的动作赞着。
“万事皆有门道,正如桃枝也不懂公子朝堂谋划的那些门道。”
烧水的功夫,桃枝用灶房现有的热水温了温杯。所谓温杯,即是将热水冲在杯内涤荡一圈再倒掉,取其暖水之温热,以便稍后烹茶时冰凉的杯壁不会吸走水的热量而降低的水温。温杯完毕,桃枝用银质量勺取了些洞庭茶的茶叶铺与盖碗中央,又介绍道:“稍后水一滚,便将沸水冲入其中,第一泡要倒掉,这是洗茶,之后第二泡开始才可饮用,不过王谢公子们也只饮用一泡,也便没三四泡什么事儿了。”
扶瑄道:“桃枝,等会子水滚了,让我来试着烹一烹,如何?”
桃枝犹豫了片刻,旋即也是应下了,她怕公子烫着,但转念又笑自己总把公子想成是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实则公子平日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又怎会被这些琐事伤着了。
桃枝眨了眨眼道:“只是这冲茶的手法也有技巧,不如稍后公子提着壶,我把持着公子的手,教你冲如何?”
扶瑄笑着应下了,眼中满是温柔碧波,惹得桃枝一阵心绪颤动。
桃枝自己也惊讶怎会脱口而出这样的建议,这样的肌肤之亲却由女儿家的提出,还好公子并不介怀,大抵也是把她当作妹妹了。话即出口,桃枝这心便一刻也得不到安宁了,只眼巴巴地盯视着这水在铸铁壶里的动静,一分一秒,度秒如年。
“水滚了。”扶瑄一声轻唤,顺势提起了铸铁壶,左手端过茶杯,桃枝这才回过神来,也帮着去提,而双颊已是绯红得如春日红李一般,只呢喃道:“这炉边炭火也太热了……”
桃枝将小手搭在扶瑄的大手上,顿感一股酥麻之力由手心传遍全身,心中腾起一个激灵,双腿也似要软了下来,这种感觉无法言说,却实在太妙,既抗拒又享受。桃枝瞥了一眼扶瑄专注的神情,扶瑄的侧颜是如此好看,纤纤长睫微微跃动,桃枝一时又陷入其中,好在扶瑄专注于冲茶,并未注意到她端持不住。
“是这样吧?”扶瑄在桃枝的引导下绕着圈将滚水冲于杯壁,滚水也转着花儿将卷曲的茶叶托起,细巧的洞庭茶在杯中微微舒展的样子极是赏心悦目。
而桃枝哪里顾得了欣赏这些茶叶,她一心只醉在扶瑄的温柔梦里,竟连水冲满了都不知觉。
“啊——公子——”
溢出的滚水流泻到了扶瑄手上,所及之处手指瞬时被烫红了,扶瑄倒未叫出声,只是蹙起眉扶住了手指,但桃枝却是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尖叫了起来,惹得灶房里干活的仆从纷纷侧目。
“不碍的。”扶瑄笑笑道,迈步向盛着凉水的水缸走去,“这点小伤冷敷一下便好了。倒是今日学了如何烹茶着实有趣。”
“公子……”
众人也是围了上来,却又被扶瑄笑着摆手驱散了。
望着桃枝一脸惊恐之状,扶瑄反倒轻松道:“桃枝你快把这杯中之水篦了去,不是还要洗茶的么,难不成要给我饮这洗茶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