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每每见到军机处这一亩三分地儿都要嫌他那早已仙去的皇帝老子抠门儿,偌大皇宫,敞亮宫室不少,偏就军机处这三间破瓦房像是后娘养的。
此时屋内昏暗,只有蒋溪竹近前的桌案边得日光眷顾,隐约能透进来一些吝啬的微光,明中愈明,暗处愈暗,熹微光芒中的人影显得越发傲然挺拔。
李承祚在门口看了一刻,没出声儿,还没想好说什么,倒是原本奋笔疾书的蒋溪竹听到门口有人走动之声,有几分茫然和疑惑地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双双露出一种被撞破心事的尴尬,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
蒋溪竹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君臣之礼”这么一档子化解尴尬的万能之事,忙起身迎上来:“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皇上恕罪。”
他说完就要跪拜,还没来得及下跪,就被李承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此处没有旁人,李承祚怎么舍得真让他跪来跪去,伸手就架住了蒋溪竹的手臂,力道也绝不是虚让时候那轻轻一搭,而是真心实意的一个“免礼”。
李承祚好些时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他的丞相了,此时抓到了人,顿时有几分不想松手,就这么失神一样地盯着蒋溪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蒋溪竹觉得不妥,想要轻轻抽回手臂的时候,才像是被他的动作突然惊醒了一样,装腔作势地补了一句早已用行动表达完了的废话:“爱卿免礼。”
蒋溪竹:“……”
李承祚脸皮堪比城墙,反正他是皇帝,也没有人会说他做错了什么,更何况他在蒋溪竹面前丢过的脸,早就可以重新谱出《凤凰楼》里八百个龙套,更加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他收回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吊儿郎当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仿佛关心政务的模样,终于在蒋溪竹方才奋笔疾书的案前停下了:“爱卿在忙什么?其他人呢?一个两个的擅离职守,乌纱帽嫌沉了么?”
明知道他纯粹是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没事儿找事儿的,蒋溪竹实在不乐意搭理他,更知道此人是个心比海宽的自来熟,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堪称一流,他一开口,仿佛蒋溪竹都别扭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堪一提,实在是装聋作哑瞒天过海的一把好手。
“皇上怎么来了。”蒋溪竹不冷不淡,全然忽略了李承祚那名为“勤政”实为“迁怒”的话头儿,“听说太后病了,家母进宫探望,臣想等着也是等着,干脆来军机处处理些不算紧急的事物。”
听出蒋溪竹话里的敷衍,李承祚摸摸鼻子,自己讨了个没趣儿,只能没话找话道:“朕刚从太后那回来,太后好多了,劳蒋夫人惦记……爱卿最近如何——前些日子闻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蒋溪竹:“……”
他生病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想起来问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凶险点儿的病,他此刻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轮到他此时陪着李承祚这缺德皇帝,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幅真诚无辜的模样真是把蒋溪竹凭空气出一肚子火气——好像前些日子有事儿没事儿就找个理由派人来骚扰自己的人,跟这位毫无关系一样。
他的病好没好,李承祚肯定比他自己还知道,那几天,明里暗里送来的补品药品已经足够蒋府开个中药堂子,知道的是他蒋丞相偶感风寒却偏偏皇恩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溪竹得了什么令太医束手无措的怪病,急的皇上连御药房都要安置在蒋府了。
只是话说回来,风寒易治,心病难除;区区风寒不消汤药,静养几日,自己也能康复;而心里的疑虑,恐怕要漫长的岁月求索才能抚平了。
蒋溪竹千百句问话在心里纠缠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盘丝扣儿,恨不得一根线头儿一根线头儿地揪出来问个清楚,嘴上却云淡风轻道:“回皇上,臣已经大好了,还不曾谢过皇上赏赐,君迟无以为报。”
“好说好说。”李承祚有点儿艰难的咧出一个苦笑,心里却被蒋溪竹这两句话堵了个严丝合缝,站在案前,有几分烦躁的左右拨弄着无过受累的笔墨纸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那个苦笑里下定了决心,别别扭扭地拉下了那一层所谓“面子”的画皮,突然道:“君迟……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如蚊蝇,仿佛原地褪去了三层脸皮,破天荒的终于学会了“害羞”一样,可怜蒋丞相耳聪目明,想要装聋作哑却可恨自小学的都是“谦谦君子”,毫不意外地被他这一句话定海神针一样定在了原地,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李承祚居然懂得不好意思这件事震惊的,还是被这句话中那微不可查地道歉意思打动的。
之前那点儿微妙而不可对人言的“责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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