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没办法。”虞周递过绢布令其裹伤,继续道:“不过有些想法也许可以借鉴。”
蒙亦此时明显没了幽默感,被一个大喘气稍稍作弄,他不怒不喜,面无表情道:“有何想法?若能救回家父在下万死不辞。”
虞周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说,反而问道:“那令堂呢?”
“……”
蒙亦一个激动,还真把这茬给忘了,被人提醒之后,他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一并救出。”
“那么令堂如今身在何处?”
“咸阳……”
士气可鼓不可泄,经过这两个问题之后,蒙亦冷静一些,可他握着剑的手并未松开,神情依旧坚毅。
“我刚才说这些,并不是要阻止你,而是要你明白救出家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更加莽撞不得。
这样吧,我出两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如果觉得实在不靠谱,再按你自己想的干,怎么样?”
“你说。”
“我们都是楚人,在咸阳既没有故旧也没有宗亲,所以救你母亲的事情需要你自己费心了。
想想你们蒙氏有什么交好的王公大臣,或者是兵主军将,不求他们出多大力,庇护蒙夫人几日应该可以吧?
就算这也过分,那么找人透露下咸阳现在什么情况,包括令堂现状总不难吧?你也是知兵之人,应该晓得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道理。
这样咱们才能有的放矢,成事机会大一些,是也不是?”
开头一个我们,结尾一个咱们,不知不觉之间让蒙亦接受了这个说法,稍露亲近:“此言不错,只是我父那边又要如何行事?”
“如果我说要稍损蒙将军忠名,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要名还是要命,这是个千古难题,从上古尧舜到飞机大炮满街跑的时代,选择前者的仁人志士从来不缺,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此刻虞周让蒙亦来选择,还是替他父亲作抉择,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要命,损了蒙氏忠名,即便救回父亲他又能原谅自己吗?要名,父亲身死存义,可是不孝的帽子随之而来,只怕到时以蒙亦的性情只能横剑相随。
眼见这家伙越想越深、眉头越皱越紧、脑袋都快冒白烟了,虞周随即补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们没想让蒙将军一起作乱,在下有幸见过令尊一面,知道他是个忠义无双的柱国之将,这种事情不会勉强的。”
也不知道在蒙亦的心里到底琢磨到哪一步了,听到这话之后他长出一口气,面色轻松不少:“那你方才所说损伤忠名是指……”
“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全天下都知道赵高与二世恶行,口诛笔伐的同时齐心去保蒙将军,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
蒙亦一听就失望了:“赵高逆乱,断不会在乎些许声名,就算全天下知道又能怎样,诽谤连坐可让黔首如同羔羊,谁会出头?”
虞周点头:“确实是这样,恐怕到了这时候就算李斯闹起来也没用了,但是……如果三十万边军不稳呢?
蒙将军囚于上郡距离部下不远,如果这个消息被九原军所知呢?”
蒙亦的额头开始噼里啪啦掉汗,煞的脸上伤口生疼他都没察觉到,一份凉意顺着脚跟直窜后脑,心跳剧烈万分:“你……你这……你这是要陷我父亲于不义啊!此举与哗变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九原军不会真的造反,只是声援蒙将军保他一命,不过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九原军日后必定骨血尽换,一支精兵也就全废了!王离将军更是难逃死罪!
不妥,不妥!
我还当你有什么好心,闹了半天还是坏我大秦根基之举!
最后骂名全都落在蒙氏头上,真是歹毒!”
虞周笑了,不是那种图穷匕见的笑,而是真心为了蒙亦到这种地步都没丢掉脑子开心,有想法就可以商量,绕开几个观念的死胡同总能找到新路。
“蒙少将军,事到如今你是为了骂名不同意呢,还是为了整个大秦?”
“二者兼有问此作甚?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家父既然自囚阳周,就是已经作出选择,我相信在他心里宁可自戕也不愿背叛大秦。
如果以你的办法救出家父,他定会先斩在下再杀自己,我父子二人再也无颜去见蒙氏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蒙亦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仍在地上,扭过头去再不发一言,虞周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他在楚营可以随意行走的令符,作出这种举动,差不多相当于割袍断义放一切努力了。
逼迫这样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感觉真不好!
项籍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已经打定主意送给蒙亦三千人马,问题是这个大块头以为谁都有他的本事,这么盲干能救出人才怪!绝对会搭人搭钱白费力气!
为了项籍这份傻义气,为了身在楚营的九原骑卒军心考虑,虞周咬牙再退一步:“令尊的虎符长什么样子你总知道吧?”
“你要做什么?”
“我在大秦眼里是反贼,当然要行篡逆之举了!这次咱们换个办法,我帮蒙氏扛了天下骂名,如何!”
“你怎么扛?”
“信陵君窃符救赵知道吧?你看咱们伪造一个虎符怎么样?这次由我们调集九原军作出异动,同样威吓二世与赵高,比刚才强多了吧?”
“你想都别想!刚才还是想着毁掉大秦精锐,现在竟然想直接吞掉他们!胃口这么大,尔等也不怕撑死!
找你们出主意就是蒙某犯下最大的错!
父亲,叔父,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蒙亦的话和接下来的举动吓了项虞二人一跳,幸好项籍离得近些胳膊又长,伸手一拍卸掉准备自刎的长剑,一不小心割破掌心鲜血直流,他不在意的拿绢布一裹,重瞳已带不满:“子期,既然他一片赤诚孝心,咱们成全了又何妨?就算不答应,也不用如此苦苦相逼啊……”
虞周总算知道项籍妇人之仁的评价是怎么来的了,也明白这个软评语跟凶残嗜杀一类的硬评语为什么毫不冲突了,该同情的不同情,不该同情的瞎同情,对与错之间,好像他每次都会选中错的去做,这种选啥啥不对的性情发展到极致,几乎成了天命一样的存在。
就像霸王突围之后偏偏遇到老农故意指错路,就像他“曾经”纵马峰顶对着山下说“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一样。
“羽哥,你可想好了,三千人马,那就是三千条性命,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我和龙且他们都在其中,你会送我们进一场必死之战吗?”
“会,当然会,死有什么可怕的,到时候项某也会陪着你们!夫战无勇才会死,只要战意不消,便是死局我也能杀个通透!”
“……”
娘的,忘了这家伙除了力气千古无二,还是史上第一亡命徒了,勇战一脉惯会打破釜沉舟之战,偏偏虞周此时不想啊!
不能任由他们俩胡扯下去了,记得刚才自己说的很清楚啊,为什么蒙亦会误会到要自杀的地步呢?
“蒙少将军,可能在下刚才的描述有问题,我的意思是,咱们伪造一块虎符,调动九原军异动……”
“不行!此举……”
刚开口,蒙亦立刻又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虞以剑鞘砸在他的脑门,继续道:“大军异动只为威胁二世与赵高,让他们一时半刻不敢谋害蒙将军,保全他的性命之后,咱们再做更多打算……”
“大军异动形同谋逆,不行,你这歹毒心肠的……”
“咚!”
又敲一下,虞周解释:“如果天下皆知调动大军的乃是我们,那么整支九原军便不用获罪,只会骂楚人奸诈伪造了虎符,这样如何?”
“不行,听龙且他们说你心眼最多,指不定里边藏着蒙某看不明白的陷阱,你这歹毒心肠的……”
“……”
虞周彻底绝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自己已经说的够明白了,怎么一番好意人家还是不领情呢,耷拉着眼皮,他最后说了一句:“那伪造出来的虎符你自己保管,跟边军接洽也是你来,我们丝毫不插手,而且虞某对天发誓,绝对不让九原军有任何损伤,如何?”
“你发誓我不放心,得让他发誓!”
“……”
虞周很想问一句他都道听途说了些什么才对自己抱着这种看法,还想拉起项籍就走什么都不管得了,救一个现在乃至将来的至强之敌到了这种地步,简直有点犯贱。
“项某不会立这个誓的,如果你好说好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许诺,可是你现在近乎逼迫,哪怕项某心中确实想与蒙大将军公平决战一番,嘴上也不会应你的。
蒙亦,你自己考虑吧,信与不信,就得看你呆在楚营这么长时间,到底把我等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面颊伤口未止,另一个掌心仍在沁血,场面一时肃穆许多,虞周心里乐开了花——项大块头总算有点立场了,虽然是基于他强到要命的自尊来的。
“……”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蒙亦时而抬头看天,时而皱眉闭目,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嘴唇一直紧紧抿着,项虞二人也一直等待着。
直到三人全都越来越没耐心,眼见项籍就要起身的蒙亦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得答应我,事后虎符模具必须销毁,工匠……工匠也要杀之!”
虞周接道:“前一个要求没问题,后面那个想也别想,因为在下打算亲自打造!”
“你——!你唬我?还是瞧不起大秦金匠的精良手艺?”
“这个真没有,忘了告诉你了,在下没举大事之前算个铁匠,这事交给别人还真不放心。”
“……”
“行了,就这么滴吧,假虎符的事情早晚得捅穿,大秦之后必定要换,我就算打造十个八个也没用啊,你说是不是?”
“……你真是铁匠?”
“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