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是。”
范增冷哼一声:“那跟老夫摆什么谱?前几日是谁哭着喊着求我帮忙的?”
“我没有哭着喊着……”
“前几日是谁哭丧着脸求老夫……”
“好吧好吧,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怎么样,联系上他们没有?”
范增不答,反而问道:“如果他们以此要挟,要你拿抛石机交换,小子,你换是不换?”
“不换!我能接受的底线就是飞天信灯,他们不是一直想不通箭穿玄鸟的图案如何漂浮吗?多好的机会啊……”
范增怪笑一声:“还是那个吝啬的混小子,这老夫就放心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怕姓蒙的那个小子半路改投其他城池,破坏我军战略吗?”
“我相信他不会。”
“人心隔肚皮,这句话还是你教老夫的,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心软了?
哦……老夫明白了,难怪你不惜联络秦墨也要救出蒙卜氏,有她为质,确实稳妥许多,嘿嘿嘿,这年头的小崽子怎么都这么心黑……”
虞周翻了个白眼,不否认不承认:“那是您这么想的,小子可没说过。”
范增竖起一根大拇指,了然的点点头:“老夫行将就木,把这些不厚道的事情都甩过来就对了,以你这份心细皮厚辅佐羽儿,老夫现在去死也能瞑目了,就是不知魏老鬼修了半辈子的道心是否安妥呐。”
项籍瞪着眼睛:“你们在说什么?”
范增没作任何解释,心中叹息眼前的少年主客心性都太偏,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是祸是福。
被人暗暗的损了一下,虞周没说什么,对他来说这件事儿才刚刚开头,还有好些准备需要做呢。
帮人帮到底,顺便也利己。
比如这事儿的本质就是借助九原军队的声威逼迫朝廷,那么不妨把事儿闹得更大一些,干脆多抄传单散播到各个郡县,将十二公子之死、扶苏公子之死、蒙氏遭遇的两道磨难……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全都散播各地,那该有多美妙?
毕竟嘛,现在各地所知全是大秦朝堂对外散播的版本,如果是虞周撰写的版本呢?
前因后果明明白白,来龙去脉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不信啊!八分真两分私货,那么全天下都该质疑二世继承大位的合法性了,到了那时,本来忠于大秦的士人、官吏、黔首、军兵就会倒向大楚也说不定……
出师有名,本来就是舆论战的一种,这种彼消此长的好机会岂能放过?
虞周是答应了蒙亦不去动那支精锐军队,可如果九原军听了事实之后激愤莫名有什么其他举动,那就跟他无关了……
“这种事儿,要是有儒家帮忙就好了,他们似乎很擅长以名杀人,以名毁人应该更简单……”
虞周想的太入神,自以为腹诽的一句话不小心低声说出来了,范增耳朵尖,笑得老脸跟菊花似的:“儒家如果听到这番非议,非让你遗臭万年不可。”
“……”
这是提醒还是佐证?怎么听都觉得范老头恶满满。
“范老,小子告辞了。”
“别急着走,你干嘛去?”
“呃……找子房师兄有点商量。”
“找他?老夫没有脑子不会想事情吗?”
“我要发一份传单,让他帮着斟酌措辞一下……”
“老夫的文笔过不去吗?”
“……”
范增老儿耍无赖,虞周只好和他一起回到城中商量,趁着项籍与龙且仿制东海郡令的工夫,一老一小找了间屋子如此这般嘀嘀咕咕。
聊了一会儿之后,老的越笑越瘆人,小的说着说着开始挤眉弄眼,不时有夜枭一样的怪叫传到外面,让每一个听到的过路者寒毛直竖,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
“怪了,这都快到夏天了,俺咋觉得那么冷呢?”
……
……
“听说了吗?原来始皇陛下中意的根本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大公子扶苏,当初是胡亥串通了赵高李斯害死大公子,才登上大位!”
“嘘!从哪听来的?不要命了你!诽谤大罪可是要族诛的!”
“怕什么,现在的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二世继位之后好事没干一件,倒是徭役更重刑罚更狠了!
听说现在去修阿房宫的,根本不像先帝在的时候那样有工钱!
老子早就想好了,反正现在楚人已经过江,吃完这顿饭我就投靠他们去,现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楚人?他们可信吗?我听说他们的项将军长了四个眼睛,每顿要吃三个活人呐!”
“你从哪听说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项将军人家那叫重瞳,不是四个眼睛懂吗?只有天生的神人才会长重瞳呐!以前的舜帝就是重瞳!”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然了,而且项将军力大无穷,千斤重鼎一脚就能踢到河沟里去,听说人家攻城的时候,往城门上踹一脚就完事儿了!”
“有没有那么神啊?这么大的力气可没人见过……”
“我觉得差不多,要不人家一顿吃三个活人呐,那力气全给他了。”
“胡说八道,人家根本不吃人,这都是大秦那些奸佞编排来的,他们害怕自己地位不保,更害怕咱们全都投靠楚人,没人给大秦效死力!”
“得了吧,你说这话俺不信,俺就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庄稼汉,他们哪边少了俺一个都不会在意吧?”
“你要走带不带老娘啊?老娘走了是不是得跟娘家老舅说一声啊?老舅要是一起走带不带儿子啊?儿子有没有相好的?
看着是走一个人,沾亲带故的人还少吗?
我跟你说啊,人家大楚那边根本没有过半的赋税,就为了吸引咱这些庄稼汉。
我还听说,有手艺的匠人干活还有工钱拿呢,不是像大秦之前那样每天六钱,全是看本事来的,有本事的当个几百石的官儿也说不定!”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唉,要这么说的话,秦地我可真呆够了,蒙氏那样的忠良之家都落不到好下场,咱们不就是案板上的肉嘛!”
“肉都不是!十二公子才是肉,咱们是麸子皮,一把火什么都没了!”
“唉……!”
“你啥时候走?带我一个,我独夫一个说走就走,先跟着去看看,要是真的好,再跟乡亲们说一声。”
“唉……其实俺也想去,可是家里老娘躺了半年了,不能动……”
“没事儿,他们迟早会打来的。”
“真的?”
“当然了,我也是听村口那个教书先生拿着……呃,拿着张纸念的,人家说了,那跟简椟一个样,书上说的还能有假吗?”
“也对……”
传单与谣言双管齐下,士人与百姓一并笼络,如果说后者更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用神神秘秘的表情说出来的东西,那么前者开智之后更加知道是非曲直。
虞周编的故事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但是听上去很真,不是亲眼所见胜似亲眼所见,一环一环将他知道的历史串起来,结合当下发生的事情往外散播。
有一些偏差,但是从二世继位这件事来看,应该大差不差,对于后人来说,这些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当下的人,这是谁听谁死的宫廷秘闻。
偏偏很多士人心中明知,仍然不自觉的保留传单纸,拿出孔家墙壁藏书的觉悟,拿出面对崔杼的史官一样的决然,命家人一代一代传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