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话说到这里,虞周的兴趣越来越高,因为这个老头真的是个好说客,自己来硬的,他就虚与委蛇,自己来软的,他就打蛇随棍而上,自己借鉴荀子之言怼他,他就以荀子之言怼回来,妙人啊!
只可惜从他这番作为来看,似乎没有丝毫挖角可能,可惜,可惜……
回过神,虞周对于老头“你想灭秦就必须接受我,不接受就是心不诚另有所图”的神逻辑开始驳斥,这次直白又赖皮:“当然要好处了,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干?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没有我军先前接济,沛公现在该是什境地?
帮了他一次,他是怎么回报的?串通秦人伤我部属劫我钱粮,有此前鉴,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掰碎了利市犹言好买卖,别说那些虚的了!”
“……”
显然郦食其没有想到虞周会摆出这张嘴脸,胡子抖了好几下,老头喘着粗气道:“当时沛公并不在,绑缚贵军兵卒与他无关……”
“那就把人头交上来吧,我的部下至今还在做噩梦,得需要点东西弥补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什么的郦老头没听懂,但是那张可恶的脸上流露出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味很浓,老江湖遇到小无赖,他拿两根手指点着虞周,嘴里一边“你……”“你……”,浑身一边哆嗦。
虞周恍若未见,笑容不改的看着他。
郦食其眼看着软的硬的都不行,甚至自己的无礼举动也不能让对方有丝毫动容,心知遇到心志坚决之辈了,诧异虞周年纪的同时,他迅速冷静下来。
“两军结盟之后,我军愿出十万石粮草敬献楚王,共谋灭秦大业!”
虞周心里彻底失望了,面上却不露,装作略带惊喜的样子问道:“沛公可还有其他要求?”
“……”
郦食其这个气恼啊,什么意思?对面这家伙属貔貅的?之前这不行那不行,现在见了好处立马殷勤无比,此人从军之前曾经为商吧?端的市侩嘴脸!
“虞都尉通晓商道?!”
“略有所知,家里的买卖现在也没停下。”
郦食其神色轻多了,这个轻,有轻松、有轻蔑:“原来如此,沛公确实曾言,若要付出十万石粮草,除非同意我等觐见楚王,稍尽人臣之道。”
虞周笑容可掬:“好!不过如此大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咱们稍后再议,如何?!”
郦食其不紧不慢:“也好,反正老夫还要逗留些时日,从长计议也无妨,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虞都尉在少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郦先生,请。”
一般听到“多多美言”这句话的人,不是主事人的宠臣就是爱妾,虞周没想到自己还能混到这种地步,心里很是别扭。
不过关于郦老先生的提议,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甚至准备回过头来就把这番谈论告诉张良、范增,让他们早做个准备。
十万石粮草啊,说的好听敬献楚王,其实就是送给楚军当见面礼,谋求保护安身。
但是这中间有几个很大的问题,比如郦食其一介说客,凭什么能够眼睛不眨做这么大的主?那肯定是刘季早有交代啊!
心中早有底价却不托盘而出,非得被逼的龇牙瞪眼表演半天才说出来,从说客角度来看,老头是个当之无愧的谈判大家,但是其中还藏着一个陷阱,丰、沛两座小县城,既不是粮仓又不算重镇,去哪弄十万石粮草?!
再想想刘邦进吕公家门时喊的那句“沛县刘季贺钱一万”,还不明白这是空手套白狼,虞周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什么主子什么人呐!包括一开始自己被郦食其气势所迫,现在再回头想,何尝不是因为太重视刘邦,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一时不察,中了说客“先惊后抚”那一套呢?
最后还得说,如果楚军执意让他们交出十万石粮草怎么办?!那也好办啊!人家不是还要求觐见楚王吗,要想觐见不是得南下吗,等沛人全部来到楚军地盘,你能拿一群滚刀肉怎么办?
上面老的跟项籍套近乎玩交情,下面小的到处卖惨卖骨气卖大义,这种事情,刘邦“曾经”干的非常熟练,他的三孙子刘备干的更加熟练,不出半个月,依项籍那脾气不给刘季封地,虞周把头拧下来!
所以啊,看不见的十万石粮草里边藏着至少三个陷阱,他能答应才有鬼了!
送郦食其往外走的时候,好玩的来了,因为项籍那边恰好也结束了会面,正将陈馀一起往外送。
可能是他们的商讨结果不太美妙的关系,陈馀五花大绑满脸惧色,两只脚死死蹬住辕门柱子,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项将军,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虞周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一口大鼎下面架满柴火,只等烤鸭进炉了,什么?!滚油?那都是电视里演的!真的烹人谁舍得用油啊,倒点水算是仁慈的,一般都是干烧,跟炮烙差不多,与铜牛之刑有异曲同工之妙……
娘的,怎么感觉项籍越来越暴戾了?
弄死个陈胜作死派来的使者无所谓,见识了这一幕晚上还怎么吃烤肉?不行,得去劝劝。
“你们给加点水啊,别干烧,那样皮肉沾在鼎器上不好清理,恶心的不还是自个儿吗?
不用不用,加点凉水就行,煮的慢死的慢,这样痛苦的劲儿才能更加延长。”
“……”
“……”
“……”
“虞都尉高明!”
“都尉?!虞都尉救我——!在下并非有意冒犯项将军啊,陈王……呃不,陈贼一意孤行,我和义父劝过根本无用啊……”
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厚实铜鼎要想真正热起来需要很久,陈馀身在其中可不这么想,自从身子沾水的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烫伤了。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看到人称虞都尉的那个家伙开始慢条斯理撒盐……
这是要吃了自个儿?!?!
“虞都尉,你们军中不是有个公乘神医吗?!我家夫人也姓公乘,救我,救救我,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你义父是张耳?!”
陈馀飞快点头,溅起水花一片:“正是正是,都尉认得?!”
“不认识……你夫人不是苦陉公乘氏吗?与琅琊公乘有何干?!”
“天下同宗是一家啊,都尉,水热了,救我,放过我啊……”
“你到陈涉军中多久了?!”
“不足月余!”
“说说看,陈军最近有何动向,如果与我所知道的并无偏差,那么救了你也无妨,如果有对不上的……”
陈馀不说话了,别看他进入陈胜军中不久,但是该有的节操还是有一点的,这种事情说好听了叫做忘恩负义,说难听了那叫背主之奴!!
一旦传出去了,别说陈胜吴广容不下他,就是天下人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唾弃一口,甚至连义父张耳都要跟他割袍断义,怎对得起刎颈之交?!
如果不说……脚底板好烫啊!
“都尉…都尉……这……”
“燕恒!”
“都尉!”
“替我把郦老先生送回去,任何人不得来此。”
“喏!”
身上越来越烫,陈馀的面色已经红的熟虾一般,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恼的,过了一会儿之后,大鼎周围终于再无一个人,拖他出来的项籍近卫都不在了。
也正是这种景象,让陈馀断定面前人真的可以救自己:“都尉,陈王前日着令吴广为假王,领兵西击荥阳……
哦对了还有,将军葛婴进逼九江,周市攻略魏地,陈王麾下,现有兵卒十万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