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玲含泪笑着说道。
她想拎起铜壶冲茶,但她显然太激动了,手直哆嗦,茶壶都拿不稳。杜玉清赶紧让她放下,自己拎起提梁,为两人冲泡上热茶。就在这氤氲茶香中,林莹玲渐渐平心静和,慢慢述说起那天的经历。
原来,林莹玲那天并没有真的想轻生,她只是脱下鞋子摆在了湖边,自己却借着芦苇的掩护逃走了。她想她即使要死,也要把那个骗她的无赖先杀了,起码要同归于尽才值得。但她一个孤生的弱女子能怎么做呢?她想来想去只能去投靠自己亲娘昔日的姐妹,现在的青楼老鸨曾妈妈,计划着有一天能见到那个轻薄浪子,然后伺机动手。没想到,过了几天便传来徐法尊被人斩臂断手的消息。林莹玲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杜玉清的手,说:“妹妹,我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替我复了仇。我听说那个杂种被人砍断手时,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因为这是你答应我的事。虽然是戏言,但我相信如果你以为我死了,必定会兑现诺言。”接着就传来徐巡抚倾覆的消息。
林莹玲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反而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该何去何从了。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生命因为有了牵挂变得厚重起来。但又怕连累杜玉清而不敢去找她。留在杭州也终非长久之计。曾妈妈就建议她来京城,她说:她和明月楼的东家有些交情,可以介绍她到这里,可以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林莹玲犹豫了一下,最后同意了,她实在也没有别的选择。林莹玲苦笑着对杜玉清说:“你看,这就是命运。就像是我那高贵的母亲说的,出生是改不了的,想我之前自视甚高却到底走上了亲娘的老路,这就是命啊!”
杜玉清难过地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像林莹玲这样刚烈傲气的人非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如此下策。
然而林莹玲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实际上曾妈妈是以一千两的价钱把她卖给了明月楼的东家,那东家见她容貌美丽,一时大为心动,就想把她纳为内室。林莹玲自然不肯百般抗拒,最后只能以死明志,还用刀划伤了自己的脸,这样才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好在那个男人还算心胸坦荡,敬她的傲气贞洁,许她以清倌身份留在了明月楼。说罢她掀开自己脸上的面纱,只见她右边脸颊有一道一寸长狰狞扭曲的刀疤,十分丑陋。
杜玉清大为悲恸,说:“你应该来找我的,你应该来找我的。”幸亏那东家还算是君子,不然她们真要天人相隔了。
林莹玲摇摇头,“我原来愿意来京城也是为了有一天能见你一面。你看,我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两人情不自禁地又拥抱在了一起,低声哭泣。
“这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一个男子惊异地问道。他眉目英俊,应该正是壮年时候,却面色苍白,显然体质十分孱弱。看见他们一男一女亲昵地搂抱在一起,仿佛水乳交融一般顿时大为紧张,一着急就不住地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脸色憋得通红。
“谁让你进来的?”林莹玲皱了皱眉,冷冷地质问道。显然不待见他。
“我……咳咳,我看外边没有人就进来了。”男子显然十分惧怕林莹玲会不高兴,语气温和地解释说。转而又朝着杜玉清拱了拱手招呼道:“在下李贞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他是李贞伯。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她是谁关你什么事?”林莹玲口气十分不好。李贞伯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赔笑,目光又转向杜玉清,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之意。不过,并不尖锐,也不讨人厌。
这李贞伯显然对莹玲有情,不过林莹玲因为受过徐法尊那么严重的伤害,恐怕对男人的感情再也不会相信了。杜玉清也朝李贞伯拱了拱手,说道:“幸会,幸会!在下杜文清,在家中排行五。是玲珑姑娘的老朋友。”
老朋友?李贞伯一时有些怔楞,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玲珑的来历,这人却是玲珑的老朋友,心里不由地有些妒忌了。再加上玲珑历来对人,包括他都不假辞色,对这个人却是如此放松和亲近,让他不禁有些疑虑了,难道他们真有男女旧情?不对,对方也太年轻了。而且两人虽然眼睛红肿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却彼此目光清澈坦荡。李贞伯到底是聪明人,一下便想清楚了,脸色也缓和起来,对杜玉清极尽热情。
林莹玲连连冷笑,“你们这些龌龊男人脑子里就没有干净的事情。我告诉你,这杜公子昔日与我有恩,她和我的友情不是你们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
“我……咳咳,我没有。”李贞伯见林莹玲误会了,大为着急,一着急便又开始不住地咳嗽。杜玉清叹了口气,这样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可以玩世不恭,可以对父亲的关心无动于衷,可以轻易地放弃功名利禄,遇到林莹玲这样对他冷若冰霜的女子却堪不破情了,反而敬她,爱她,尊重她。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玲姐姐,还是请李公子坐下吧。”杜玉清有些过意不去,拉了拉莹玲的手。林莹玲瞪了李贞伯的一眼,没有再言语。李贞伯嘿嘿傻笑,凑到林莹玲面前坐下。杜玉清看他注视着林莹玲的目光犹如小狗看主人一般,饱含深情与哀怜,不禁吓了一跳,而莹玲却恍如未见,毫不在意。
杜玉清不忍直视他的目光,但也无法再和林莹玲交谈下去,于是说道:“玲姐姐,再弹一次《忆故人》吧。”
林莹玲点点头,复又托、弹、挑、抹演奏起来,这次曲调悠扬,委婉轻快,仿佛在山涧跃动的清泉晶莹玉洁,欢快奔流。
“一朝离别,再次相会,思慕于心,泪眼相对。尔乃知音,何堪与焉?思我故人,心心相印。空山寂静,为我倾听;
空山寂静,为我呼应;空山寂静,与尔相应。”
心境变了,世界也变了。
李贞伯大为惊异,玲珑姑娘什么时候竟然有如此欢快的心情?他不由把目光转向杜玉清,他到底何人?为什么能让玲珑如此动容,如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