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儿?”
一个女声。钟离啻有些震惊——落水寺本为国寺若有女眷入住,为避嫌疑,也为落水寺清誉,通常女眷住前院。何况这梅园距前院远,也不重翻修,看上去有些破旧。入住此地的都应是大家之女,哪里肯委屈住这梅园!
钟离啻听那声音颇刚毅,并不似一般女子柔柔弱弱,正想哪家的姑娘能屈尊于此,却听耳边风声乍起,本能旋身躲过那暗器。又听呼声,却并无防身之器,只能被动防范。身边立时围上来一众仆丁,与钟离啻缠斗,却并不真敢伤他。钟离啻不时便将这些人打倒在地,颇得意地寻找这院子的主人。
却听方才的女声又起:“你们且去吧。明月,看茶。”
话落地,便一道光明,有人点了灯。“公子请。”
许正是那唤名“明月”的女子吧,钟离啻迎上去,对着林深处一礼:“深夜造访,叨扰姑娘了。”
那头并未回应,明月也不说话,只带着他前入梅园深处。
——
钟离啻看见了一点淡淡的紫色,像北方岩壁上的兰花。
她转身,抬眼看了看来人,眼神并不热情——至少在钟离啻眼中,那眼神里满是冷漠。那双凤眼微微眯着,上下打量着越来越近的人。
月眉微蹙,眉心一簇火符刺青,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一袭紫罗裳略显华贵,身子陷在一樽紫檀轮椅里,叫钟离啻有些诧异。
“我当是哪里来的野猫,扰了落水寺清净。却原来是王府的世子钟离啻,当真是显赫无比。”那女子目光落在钟离啻腰间挂的令牌,瞥了一眼便别过脸不再去看面前的人,语气又冷又刻薄。
钟离啻想到他白天的确是着急了,有些脸红,只好赔礼:“钟离啻原在此地丢了贵重之物,一时寻物心切,失了分寸,乱了礼数,叫姑娘见笑了!”
那人似乎没想到钟离啻会道歉,刚要去拿茶的手顿了一下,转头看了钟离啻一眼,幽幽开口:“若人人都似世子这般着急,那这落水寺的梅花可是要遭殃了。”
钟离啻想到下午他在梅园内的行为,那人现在不着痕迹地出言责备,只能受着。
烛光映得那女子面颊微红,晶莹剔透,她举杯抿茶时眉里眼里露出的无限悲凉,被钟离啻悉收眼底。
“家主,”一家仆来报,让呆看的钟离啻回神,又听他道,“静心禅师的小童来过,说今夜象有异,恐生变故,家主若想入城便早作打算。”
这话没有避讳什么,显然也在说给钟离啻听。钟离啻不觉抬头看天——夜浓如墨,又些微飘雪。他在南疆长大,自然不懂北方这种天象意味着什么。却听那女子慢条斯理道:“上夜无月,触手无风,多半要降暴雪。”
探出衣袖的手并没有多少肉,有些瘦骨嶙峋,只是这手的主人虽为女流,却面目刚毅,教人不敢轻易冒犯。
钟离啻想起什么,接了她的话道:“入城必经的那孤龙峡谷,暴雪之后恐怕马车难行。静心禅师真是关怀备至啊。”
那别有深意的一眼让轮椅里的女子微微蹙眉,语气仍是冷冷的:“暴雪之后马车固然难行,恐怕跑马亦非易事。怎的,世子是想在这落水寺过完十五再入京面圣?”
钟离啻听完这话,并不生气,反笑问:“既然跑马难行,姑娘又盛情相邀,钟离啻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女子没料到钟离啻这般言语,到底来了气,语气又冷了几分:“走与留全凭世子自己,我并不曾‘盛情相邀’。若走,我便吩咐下面准备着,若留请便。”
这是极大的让步了。钟离啻点头笑笑,却又抛出另一个问题:“姑娘这般热心,钟离啻却之不恭。只是姑娘未报名姓,却叫钟离啻惶恐,若遇着什么不测,我也不好报备不是?”
那女子本来说完要走的,听见这话却不得不转过身,瞪着钟离啻,一字一字道:“在下初如雪,比不得打家劫舍的走盗,世子若出了什么事情,只管叫王府来找我。杀人抵命这类事情我虽遇着的不多,到底有些经验,王府报备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情。”
钟离啻觉得她讲的很有道理,于是道:“嗯,姑娘所言在理。钟离啻这身家性命一股脑交代给姑娘,果然是件好事情!来日我家一定上门!”
这话说得,初如雪颇生气,不过并不发作,又自知不能同这样的人讲道理,只能愤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