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道:“陈旭锋,你看起来真狼狈。”
他能够读懂口型,他看清了她想说的话。眉眼一下子就黯淡了,他着急想要从口袋里找出什么能让他瞧起来体面一点的东西,可是没有。自从被关进看守所,他哥竭力为他的罪行开脱,与他见面也只能让他和律师说几句话,再不然就是去申请精神鉴定的路上。他根本顾不及给自己的弟弟准备什么名贵的衣物、梳妆工具,保持他向来贵公子的形象。
而因为痛苦,因为懊恼,因为愧疚,因为爱意。
陈旭锋在这些天足足瘦了十多斤,连仪表都不那么重要了,在得知苏衾会来时,兴奋充斥着大脑,他忘记了该收拾收拾自己再与她见面。
苏衾的话让他不安起来,他忐忑又小心,细声说:“我、我今天没来得及……我只顾着来看你……”
这句话没有回应,因为苏衾可不是他,会唇语。
她一直冷漠地不去拿起话筒,陈旭锋伤心欲绝地看向她,怯怯恳求她:“衾衾,和我说两句话吧,求求你……”
夏小天叹了口气,这位女警察——也正是当时在京市新闻采访时给她递水的女警,低声说:“再不拿起来的话,时间就快到了。”
他们约定好的谈话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如今已经耽误了几分钟,若是想说什么话,剩下的时间恐怕会太过匆忙。
苏衾终于还是拿起了话筒。
陈旭锋开心起来,他痴痴地看着她,看她完全不受影响的姿容,看她冷淡的表情,他说:“衾衾,衾衾——”却也只会喊名字,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苏衾不冷不热地想,她在他长达三分钟只喊姓名的行为后,手指动了动,说:“除了这些,你还要对我说什么?”
陈旭锋想说“我好想你”,他还想说“我想抱抱你”“亲亲你”,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他的喉咙堵住了,因为苏衾冷漠的眼神而封住,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做赫赫轻响。
唯一能说的,只有她的名字。
苏衾的表情变化了一瞬,只是一瞬。
或者是,她最初就没有报什么期望。
她想听到的道歉,听到的对不起,全都没有。
这里只有一个疯子般的男人,只有一个妄想她还能继续爱他的疯子。
苏衾倦了,她放下话筒,在夏小天迭声“时间还没到”的话语中离开这个压抑的房间。
她离开的时候,夏小天分明看到陈旭锋哭了出来。
他的双眼滚出泪,滑落在早就不体面精致的黄色囚服上。
涸出斑斑水迹,像是他认为的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苏衾走出这里,她对着明亮日光,疲倦而从容地在外头的自动饮料机买了一听苏打水。
手指轻巧地一拉指环。她仰头灌了下去,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力气。
闭眼喝完半听,手中杯壁还在摇摇晃晃响着水声。
张开眼,苏衾看到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与陈旭锋五分相似的长相,比他要更硬挺,更迷人。
他看着她,像是从她开始喝水时就一直看着她般。
目光深沉,最后日光跳落进他们二人的瞳孔,他们对上了眼神。
苏衾笑了。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女人。
……
最开始,苏衾以为自己走的是洗白自己,登上白莲花巅峰的剧本——所以她改变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印象,立志当上比善良女主还要善良纯洁的女配角。
然鹅。
很不幸的是,在她尝试洗白自己的那两个世界,她都在成功洗白自己的当天,身遭横祸,死于非命。
经历了两个世界,已经对洗白自己无望的苏衾索性自暴自弃,在第三个世界里依照原本坏女人人设走下去,操着一副蛇蝎心肠模样,勾引男主,给女主使绊子,然后高贵冷艳地成为了众人口中厌恶嫌弃的“坏女人”。
哎嘿!也就是在这个世界里,苏衾安安稳稳地活到老死,然后她就明白了,她就不能走洗白自己的剧本,只能贯彻落实坏女人永不从良的路线,一路妖艳jian货地走下去。
也唯有这样,苏衾才能平安顺利地活下去。
为了多活些时日,苏衾决定在以后穿越的日子里,秉持自己坏女人的人设,永不从良。
……
直到很多年以后,成为大佬的苏衾回忆着过去的岁月,她沉默地点烟,幽幽说出这么一句话:
时势造英雄。
时势造……坏女人。
她对着镜子里,有着千娇百媚、迷人心窍长相的自己轻笑了一声,陡然想起不知道谁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是没有心的。”
她承认,且无从反驳。
她是个没有心的坏女人。
并执迷不悟,永不从良。
她的笑意丝毫不改,沾染了水渍的唇瓣盈盈,她手中的苏打水易拉罐摇摇晃晃发出叮咚水声,声音从她喉中吐出,有着极为不易察觉的疲倦与漠然。
“陈总,又见面了。”
易拉罐的罐身很凉,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显得发白。
陈凌峰的目光从她的脸划到她的肩胛、她的手臂,最后到她的手。
他这时候才开口:“苏衾,你刚才是和旭锋见面了?”
苏衾扯了一下唇角:“这不是你们求我来的?”他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倦倦地合了一下眼,在陈凌峰复杂的目光下说道:“我和他的谈话结束了,夏警官陪同我一起来,若你有什么想问的,去问夏警官。”
“回见,陈总。”
她把剩下半听苏打水丢进垃圾桶。水在垃圾桶里溅了出来,淅淅沥沥的,空气里似乎还有气泡炸开的轻微声响。
苏衾抬腿信步,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她准备回家。
然而还没等她走过,她的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擒住。
陈凌峰的声音紧紧绷着,他仿佛难以置信,说:“你拒绝了律师的和解协议。”
苏衾在他并未看到的地方,眯起眼睛,对上过分热烈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