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赖嬷嬷家,再后来是老太太房里,最后是宝玉房里。
她尽力回忆着,她自生了病被撵出了宝玉的屋子,便到姑舅的表哥家里休养,从来扒着自己生活的表哥表嫂见自己被撵,却露出一了幅惹人厌恶的嘴脸,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但从表嫂的话语里,她也能揣测出外头那起子人是怎么说她的。那样真实的恶心嘴脸,那些可恶的流言蜚语竟是编造的不成?
她明明还记得,自己临死前宝玉来见了自己最后一面,她用两片指甲、一件小衣了结了自己少女心思,病痛间她迷迷糊糊地,好似见到了一个温柔的妇人,可能是她从未谋面的娘吧,再后来,她那一缕魂魄便离了身体,在大观园里游荡着。
她眼见着宝玉烧了一回的奠文,便听得一个声音缥缥缈缈地对她说:“神瑛为你求了一处芙蓉花神的尊位,然则花神早有所属,你本无仙根,不若往那繁华之地、富贵之乡去安享一世太平吧。”
她还没听清这声音是从哪儿来,便跌了一跤,再有意识时,就已经在这一世母亲的肚子里,成了一个刚满三个月的胎儿。
晴雯原以为神仙在她转世投胎时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而已,今天才知道,自己竟只是别人笔下的一个小人物。
她有些难以接受,温柔的宝玉、娇嗔的林姑娘、还有那个假贤惠的袭人都是别人笔下的人物。她的命运、大观园里几百口子或善或恶的人的命运就像她这一世妈妈笔下的人物一样,都是在滴滴答答的键盘声里被另一个人决定的。
她混乱了很久,听到楼下传来妈妈的说爸爸的节目开播的声音,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整理一下心情,她不想被妈妈看出一点端倪,常年写书的妈妈经常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她一点也不想考验家人对她的感情。
“其实也没什么太难接受的,”晴雯对自己说,“原先我以为自己的命运是由主子决定的,爹爹妈妈卖了我,我就归人牙子管,赖嬷嬷买了我,我就得伺候赖嬷嬷,老太君要我服侍宝玉我就得服侍宝玉,若我的命不是由他们决定,而是一个像我妈妈这样的人决定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晴雯安慰了自己一番,刚勉强收拾好心情,便听到两下轻轻地敲门声,推开门的是自己此生的哥哥秦霁,他的声音极欢快:“雯雯,快点换衣服,看完爸爸的节目我们直接去科技馆了。”
“我就来,”晴雯一跺脚将秦霁推到门外,“你别搁我屋里杵着,我要换衣服呢。”
“怎么样?我说你一准儿得被雯雯赶出来吧?”楼下正坐在电视机前的妈妈笑道,“雯雯又不是你,分了床还老赖在我们屋里不出来。”
“妹妹一点儿都不可爱,我同学的妹妹比她还大点,都没她这么讲究!”
“哥,你又在背后编排我什么呢?”晴雯伸出头来,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说道,“自己不讲究还不许别人讲究了不成?天下间就你一个好人啊?”
“你有说话的时间能不能动作快点?”秦霁一点也不示弱,“你才五岁,比三十五岁的人还磨蹭,中午醋喝多了吧?真酸。”
“这不就好了。”晴雯穿了一件嫩黄色的毛衣,手里搭着一件正红的大羽绒服,轻快地走了出来。自从知道这一世没什么服色上的规矩,晴雯就偏爱那些曾经不能随便乱穿的颜色,每一次穿上这样的衣服,就是一次提醒,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她不再是大观园里居于人下的小丫鬟,而是一个生活在繁华富贵乡的幸福女孩儿。
电视机里的父亲看起来年轻而具有活力,做起游戏来游刃有余,笑得像个阳光大男孩儿,秦霁和他们的妈妈一边看一边笑,晴雯却不像每次那样能全心投入地去看,她的心还有些乱。
“雯雯,想什么呢?我们要走喽。”
“来了!”秦雯暂时抛下心中所想,跟着妈妈的脚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