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短短时间里,往事如浪袭来,那些爱与痛苦仿若昨日才发生,鲜明又强烈的感情波动搅得他险些失去自我控制。
良久方才强自压下那些异样,他摇摇晃晃的在门前站定,又呆滞许久才敢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做出一个推开它的姿势。
同时,脚下缓缓迈出一步。
当然,他不需要也触不到现世之物,推开门的手势只不过是个象征,象征着他…即将正视被埋藏在这扇门背后的往事。
闭了闭眼睛,将记忆中瞬间浮现的吉光片羽重新压回不见天日的深处,下一秒,他睁开眼睛,慢慢的穿过障碍物。
…………
门扉上刻有的精美雕花,鎏金图案在视野中一寸寸扩大,模糊…就象穿过那些早已经消失在岁月深处,灰烬般的旧事。
脑海有片刻眩晕,隔了会,恍惚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定了定神,随即就看见被艾达骗入房间的人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没有往里走,只静静的站在那。
此刻察觉他的动静,她回过脸来,目光对上他的,她似乎怔了怔,复又开口问道,“嗯?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惨笑一声,选择实话实说,因为此时的情势也容不得他再隐瞒什么,“这所房间是多弗的禁地,进入之人格杀勿论。”
闻言,她挑了挑眉梢,眼神里顿时带出几分奇异的了悟,“原来是这样才让我等着。”说着唇稍又翘了翘,神色似笑非笑,“嗯~铲除情敌的最佳手段果然是借刀杀人。”
语调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眉宇间更也看不出丝毫焦虑,象是根本没在意那道必杀禁令,话音落下之后,她错开看向他的视线,慢慢的环顾起周遭。
许是被她的安稳气场感染,不知怎么他竟也跟着平静下来,也有心思跟着查看起室内。
这所房间位于高塔中一条僻静走廊的尽头,建成那天开始门扉就静静闭阖,即使没有上锁也没有哪个人敢打开它。
几年前,出于好奇这所房间打造完成那天他进来过一次,看过一次就落荒而逃,此时旧地重游,房间里没有改变,仍是当日所见那样。
身后这扇经年累月不曾开启的门内,是一处奢华精美的房间。
地上铺着珍禽异兽皮毛编制的地毯,织金叠翠的花纹环环相扣,从彼端到此端,房间里所有窗子用一重重丝绸遮挡外界的光线,精巧家具用金线细细描绘纹路珍珠宝石填制出图案,天花板垂落的繁丽吊灯折射灯火,将室内照得灿烂辉煌。
绕过随意抛在地上的顽物宝器,一堵水晶打磨的墙把房间一分为二,水晶后方是占据三面墙壁的长卷壁画…精美的庭院,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树,花荫下…
他贪婪的盯着壁画看,脚下不自觉朝前迈开一步,这一刻被壁画中描绘的一切引发记忆,一时间也什么都不记得,只想靠得更近些看清楚。
…………
一瞬间他心潮澎湃,只是身形方动手臂却蓦地一紧,被遏制行动他才回过神,呆呆的看向忽然出手拉住他的这人。
“那个锁你会开吧?”她问得很随意,眼神转向一侧角落嵌在水晶墙上的黄金罗盘,用的是疑问句式,语气却是肯定,“总觉得这里你很熟悉的样子,可是我也很好奇呢~”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点点头,“我知道密码。”他当然知道,多弗亲自锁上它的时候他就旁边…
另外,他也听出她尚未说出口的意思。
犹豫片刻,他几步走到黄金罗盘制成的密码锁前,抬手解锁的同时,低声说道,“这房间我当然熟悉,因为它按照当年我和多弗的卧室布置。”
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解开繁杂的密码锁,将房间一分为二的水晶墙随着机关开启无声无息分开,接着,他迈开步伐,也没看她的反应,自顾自朝着壁画直直的走去。
“唐吉诃德.罗西南迪,我的名字。”
他背对着她,不让她看见他此时的神色,只是,开口时颤抖的声线到底泄露了真实情绪,“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是我的兄长。”
这个禁忌的房间,里边的布置和许多许多年前,他和哥哥的房间一模一样。
他是家中幼子,多弗作为兄长总担心别人照顾不好他,所以强迫父母把他的婴儿床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父亲母亲因为哥哥对他的爱护觉得格外欣慰,所以就依着多弗。
他与兄长一个卧室,一直到他们全家离开…
…………
他站在壁画前视野一片模糊,虚无中掉落的泪水无形无质,更没有温度,幽灵本该没有眼泪,只是,这一刻他泪如雨下,早已经没有五感,心依然痛得快要滴出血来。
德雷斯罗萨王宫高塔中的这个房间,连同全部家居用品都只是按照多弗的回忆,召集能工巧匠打造的复制品…原本那些东西早已经不知去向,就象那些追不回的时光。
它代表的是回忆。
他无忧无虑的幼儿时期,天真软弱的父亲,慈爱温柔的母亲,暴躁却毫无原则宠溺他的哥哥…属于幸福的回忆。
他面前这幅画满半个房间墙壁的画卷,是记忆里幼年时期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幸福支离破碎之前,全家人的一次午后小憩。
花荫下小小的他蜷伏在母亲的怀里,父亲在一旁哄着他,哥哥一脸不耐烦的站在边上…一家人的容貌模糊不清,只有身影依稀仿佛。
召集来的画家凭着多弗的口述描绘画卷,那段时间他在一旁听着看着,一直守着流连不去…直到完成,参与此事者全部被杀,房间的门阖上…他就不再踏足。
画中人容貌模糊不清的原因,并非那些画家出于恐惧无法落笔,是多弗不记得了,父亲母亲还有他们兄弟的童年,那些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被现实腐蚀得惨不忍睹。
凡是进入此地之人格杀勿论的理由,是他和父亲母亲都不在人世了,唯一活着的是多弗。
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已经不是他的哥哥多弗,那个男人是王下七武海,是恶名昭彰的大海贼,是天夜叉,是joker,黑暗世界的不法中介人…
是…将德雷斯罗萨陷入暴/力统治的国王。
而‘国王’不允许软弱。
…………
站在壁画前他无声恸哭,眼泪肆意流淌,仿佛回到一无所有的那一天。
他知道的,不仅仅是他失去一切,多弗也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费尽心思复制出童年家中的卧室,也什么都追不回来。
所以,没有恨,剩下的只是责任。
模糊的眼角余光里,她静静站在他身边,不动也不言语,一直到他翻腾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有些无奈的叹了声,开口,“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
她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把视线移到画中人物上,停顿几秒钟才接着说道,“天龙人,你和你的兄长可真是…一个是海贼,一个是海军卧底吗?”
“诶诶诶?”他愣了下,她象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就抬手点了点壁画上几个似是而非的人物,嘴角忽的一撇,语调变得有点微妙起来,“四颗洋葱头,防辐射服,很明显啊我又不瞎。”
洋…洋葱头…他的眼神飘忽了下,片刻之前的感伤情绪就被她略显嫌弃的眼神和口气弄得不知所踪,天龙人什么的…确实…咳咳!是很明显的特征。
然后————不对!现在根本也不是伤感的时候啊喂!
多弗很快就要杀过来干掉你了喂!
一瞬间想起他那个基本上不留活口的哥哥,他立刻觉得有些头疼,“我说,现在想办法逃走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说起来还是他的错,要是进来之后马上带着她逃走…
呃——愣了下,他抬手就去攥不知看到什么忽然又往边上走的这人,“你——喂!”
探出去的手指穿过她的肩膀,他的动作一顿,怔怔的盯住自己半透明的手指,眼神微微一缩————透过她他重新接触到现世万物,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始终是幽灵…
…………
他站在原地发怔,半晌,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怎么又哭了?”
低缓的语调,音色深处藏着些…他抬起视线就看见她折回来,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微颦起,眼神里…有依稀仿佛熟悉的东西…
见他回过神她就示意他看向那处,口中问道,“是你的大衣吧?”
那边一角放置着空荡荡的后半部分房间唯一的物件,木架子上挂着一袭墨黑羽毛大衣,和他此时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嗯。”他应了一声,跟着她慢慢走近,眼神似悲似喜,“多弗把它从北海带到这里。”这件大衣是他进入家族后的标志外衣,和多弗相同款式,只是颜色不一样。
想了想,他又在她很好奇去摸毛绒绒的时候低声解释给她听,“这是忘记带走的那件,还有一件当时被我穿着…”
然后,跟着他埋进土里。
“感觉很舒服。”她轻轻的赞叹,似乎被触感折服了,说着又偏头打量他几眼,“我穿的话长度会到脚踝吧?”
他点了点头,接着眼角微微一抽,“那个——”他开口试图打消她眼睛里的期待,只是对视两秒钟还是败下阵来,“会象大氅。”
说话间他握住她伸出的手,借着她的力量替她取下木架上的大衣,“多弗会杀了你,真的。”
她象个看到漂亮衣裳就忍不住想试穿的女人,他不忍心拒绝,不过————现在可不是试穿衣裳的好时机,艾达既然将她骗进来,多弗就一定会发现…
结果,他担心得半死,她居然…
诶——真是,现在的…呃~“你是情报部队的吗?”他忍不住开口这样问,她对他的养父很熟稔,那时候他就怀疑她是海军情报部队,不过现在看她这样,又不像。
“不是哟~”她低头整理这袭果然把她严严实实包起来的墨黑大衣,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家属哦家属,我女儿在海军科学部。”
…………
他花了两秒钟消化她说的信息,然后‘诶?!’了一声,目瞪口呆,“女,女儿?海军科学部什么时候雇佣起童工来了?!”
闻言她仰高了脸,“我的娜娜十六岁了。”淡白的脸上浮着几丝浅浅粉色,说话间又将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支手/枪,他随意瞥了眼,顷刻间浑身一僵————她浑然不觉摆弄的枪/支,看到它的瞬间,他浑身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慢吞吞地卸掉弹/匣,退出剩余的子/弹,将它们拈在指尖,轻声说道,“它是杀掉你的凶器吧?”
“海楼石子/弹,你是能力者?开枪的家伙可真狠心。”
“说起来我倒是运气不错,找到需要的东西了。”
她将手中的拆卸开的枪/支/弹/匣随意丢开,不知怎么却把子弹留在手中,之后抬起眼睛,柔亮的瞳子对上他的,双唇轻轻开阖,“要跟我走吗?”
…………
…………
几分钟后,她施施然走在喧哗热闹的城镇街道上,此时朝阳初生,他怔怔的飘浮在她身侧,恍恍惚惚的总觉得一切象是梦境。
他替她设想过许多安全脱身的办法,出乎意料的是,对她来说,一切竟是举手之劳。
她提出同行的邀请,随即抬手撕开了空间,那一瞬,即使已经是幽灵,那种发自灵魂的战栗感仍是强烈到令他震撼。
并非恶魔果实能力,她手中握着海楼石子/弹,一瞬间及肩发丝迤逦到地上,暴长的尖利指甲,唇角一星獠牙…
她看上去犹如异类。
他却被迷惑了似的伸出手。
…………
此时,他身在嘈杂的街道上,并肩而行的这人裹着墨黑大衣,日光下苍白的脸上,眉宇间的温婉被魔魅妖丽取而代之。
远远的后方,王宫矗立在高地上,而他离开了那座桎梏他许多年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