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七娘只觉被人猛揭了伤疤。她惊得弹起,只粗喘着气望向门边。
“蓼蓼,与你说个好消息!”只闻得陈酿的声音传来。
他一身风尘仆仆,在门边抖了抖雨伞的水,才闭门进来。
七娘闻声一怔,缓了缓神色,方迎上去。她一面拉着陈酿进屋,一面替他掸了掸袍子上的残雨。
至于他方才说了什么,七娘脑中嗡嗡,却是不闻。
陈酿看了看她,笑道:
“你不是喜欢住状元楼么?咱们不搬了,这几日都住这里。”
说罢,陈酿又抬起手臂,在七娘眼前晃着所提之物。
七娘强撑着定睛看去,那是一方朱红的精致食盒。她木楞地伸手接过,只见盒上一方红封条,其上写得“绮云斋”三字。
应天府的“绮云斋”,是大宋有名的点心作坊。七娘记得,有一回谢府设宴,还专程请绮云斋的师傅,做了道枣泥云片糕。
那滋味,是南方独有,汴京的师傅断然做不出的。七娘吃过后很是喜欢,常常吵嚷着要吃。故而,后来又陆续请过几回。
陈酿见她一脸愣然,以为她担心花销太过,遂道:
“你别忧心银钱。这是我方才出门卖画所得,不承想,我的书画在此处还值几个钱。看来盘缠之事,是不必担忧了。”
他又拉她在案头坐下,含笑道:
“快尝一尝,可还是从前的滋味?”
七娘双手捧着那盒点心,只觉有千斤之重。她直直望向陈酿,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感动,方才的悲怆,只杂糅做一团,五味杂陈。
七娘冲着陈酿笑了笑,放下点心,又将那盏鲜笋鲈鱼羹向前推了推。
只听她道:
“我亦给酿哥哥带了点心呢!”
陈酿心下生奇,揭开盖来,原是自己最喜食的鲜笋鲈鱼羹。
不过,七娘哪里来的钱?
他又盖上盏盖,遂问:
“你拿什么买的?”
七娘看他一眼,自知瞒不住,方道:
“我将那紫铜手炉当了。”
他就知道!她定是当了什么物件。
陈酿叹了口气,只道:
“也罢!当票拿来,明日我去赎回!你的傍身之物本就所剩无几,那个手炉,又跟了你许多年。”
七娘摇摇头:
“是死当。一路之上,总是酿哥哥养我照顾我。我也总该为咱们的南渡出些力啊!”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好言道:
“我是你先生,养你自是应当。况且你一介小娘子,又要出什么力来?”
七娘敷衍地笑了笑,打岔道:
“酿哥哥,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尝尝这羹汤,待凉了便没滋味了!”
陈酿看向她,只觉她与从前有些不同。似乎,是懂事了许多。
他遂含笑道:
“好!”
陈酿捧过鲜笋鲈鱼羹,便大口吃起来。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总不能辜负的。
七娘亦小心翼翼地打开绮云斋的盒子,食了半块枣泥云片糕。
小小的屋子之中,二人在案头端然对坐。认真用餐的模样,文雅又庄严,直像是个仪式。
他们吃一口,便相互看一眼,不时又傻愣愣地发笑。这般神情,旁人自是不懂。
适逢乱世,漂泊无依。幸有彼此,真好!
七娘心下感慨,又捻起一块枣泥云片糕。正待食来,她忽而顿了顿,一时只将点心放回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