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目光,望回窗户外,无波无澜地先出声:“这个大夫挺好的,谢谢。”
傅令元视线一垂,落到她尚不显怀的小腹上:“你自己心里有数?”
头一偏,傅清辞靠上床头的木板:“你不是应该希望我生得下来?这样除了晏西,你手中又多了一个能够制衡他的筹码。”
傅令元轻嘲:“明知孩子会成为我的筹码,你还要生,是恨陈青洲多一些,助我杀了他?还是爱陈青洲多一些,一个晏西不够体现?”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晏西不是他的儿子,是我的儿子。现在这个孩子还是一样的道理。”傅清辞两只手掌轻覆上肚子,“你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理。不努力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
她的表情坚冷,口吻坚定。傅令元盯着,眼前骤然浮现另外一张脸。瞳仁乌乌,表情清冷,口吻与此时此刻的傅清辞同样坚定,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坚定地不要孩子。
眼眸一敛,他晃回思绪,为自己的无用回忆泛一丝自嘲之色,尔后又对傅清辞一哂:“那你好好养胎。你宁愿跟着我的手下走,也不愿意晏西和他碰上面。所以无论怎样,只要有你在,他就永远没机会见到俩孩子。现在他甚至根本活不过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落地,给他多留个种也不错。”
傅清辞怔在最后一句话,转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傅令元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更未加解释,转身离开。
后院里,晒在的草药已经被全部翻了一遍,飘散开来的草药香愈发浓郁。
傅令元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卷,目光搜索两个孩子的身影。
没找到。
不过听见杂物间里传出格格焦虑的讲话声:“怎么办?怎么会死了?为什么会死……”
应声摘掉烟卷,再塞回烟盒和打火机,傅令元寻过去,问蹲在地上小脑袋凑一块的两个人:“出什么事了?”
“傅叔叔,”格格扭过脸,眼眶红红的,“晏西的阿针昨天晚上生了五只小宝宝。可现在发现有两只好像死了。”
“生了?”傅令元只知道阿针怀孕,倒忘记去数日子算一算产期。
“刚怎么没告诉我?”
话问的是晏西。
晏西明显也闷闷不乐:“我想小舅舅肯定要先去看我妈妈和小妹妹,所以打算缓缓再说。”
傅令元已迈步上前,看到科科被单独喂养在一个窝,悠哉地吃着东西。另外一个窝里,阿针的腹下护着三只粉色的鸡皮疙瘩,还有两只小刺的确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旁。
他蹲身,查看两三秒,确认真的死了。
十五分钟后。
死掉的两只小刺已经从窝里挪了出来,整齐体面地安置在漂亮的饼干盒里。
晏西端着饼干盒,将其放进刚在花圃里挖好的一个坑,安静地看着它们,似在无声地道别。
不多时,又往饼干盒里放了点刺猬的食物,算作陪葬品,由格格为它们盖上饼干盒的盖子。
两人再一起把土重新埋上,堆高成一个小土丘,最后从花圃里摘了点花,点缀满小土丘及其周围。
气氛倒因此酝酿出淡淡的一丝感伤。
傅令元站在一旁,垂眸盯一眼手上揣着的科科。
科科貌似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舒坦地呼呼大睡。
傅令元稍显无奈地轻轻摇头——勿怪他妈一直没停下来过嫌弃他。
格格的眼眶还红红的,走回来抱住傅令元的一只胳膊。阿树和阿上两只猫在她的脚边不停地蹭,喵喵喵直叫。
觑着格格比他还难过,晏西略微自责,踯躅两三秒,说:“没关系的,怪我,阿针第一次生宝宝,我的经验不足,做的功课不够多,小宝宝才死的。阿针以后还会再生的。”
安慰得笨拙。
傅令元不觉勾唇。
少顷,格格被黄桑一嗓门叫去厨房帮忙。
傅令元进杂物间把科科放回窝里的跑轮上,这才告知:“格格不光是为这两只小刺难过,也是记起阿树和阿上它们爸爸妈妈的死。”
“噢……”晏西轻轻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忽然道,“小舅舅你一定要告诉小舅妈科科和阿针生宝宝的消息,不过只要和小舅妈说,原本生的就是三只。”
傅令元的动作一滞,偏头端详他。
舅甥俩这其实才第二回见面,而且头一回见时,根本没讲上两句话。晏西对他的态度礼貌有余,算不上亲近,但并不认生。
晏西没有被他瞧得局促,反笑了笑:“小舅舅和小舅妈一样,喜欢盯着我的脸看,是也觉得我和我爸爸长得很像?小舅妈就是因为我的这张脸,一眼把我认出来的。”
傅令元稍抬眉梢,发问:“你和她之前经常见面?”
“没有。小舅妈总是比较忙。”
“你们处得很熟了?”
晏西小纠结了数秒,回答:“小舅妈一定会否认的。”
这句话其实已体现出他对她的脾性的了解。傅令元眼里谙出笑意。
却听晏西有些小心翼翼地又问:“小舅妈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傅令元笑意微收。
“那小舅妈是不是也不能来这里看我?”用的是否定问句,晏西的目光其实饱含期待,但不等傅令元答复,他兀自先沮丧,“我答应过妈妈再也不见小姑姑的……妈妈现在肚子里有小妹妹,更不能伤心难过……”
称呼的转变非常明显。傅令元的眸子随之微微眯起:“你想不想见你爸爸?”
“不见!”晏西快速并且坚决地摇头,边说着,站起身,退离两三步,看向傅令元的目光变得些许复杂:“虽然小舅舅你对我和我妈妈好像挺好的,但我妈妈说了,小舅舅你和我爸爸是对头,你现在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心存目的的。”
“这会儿倒是又维护起你爸,你妈绝对是最心口不一最矛盾的女人。”傅令元面露嘲弄,拿斜眼瞅他那张酷似陈青洲的脸,不屑与他多说似的,也起身,率先走出杂物间,不咸不淡地提醒,“走,差不多要吃饭了。”
晏西定在原地两三秒,才跟上,心思兜转着——这个小舅舅,拿他当外甥的时候和不拿他当外甥的时候,态度转变有点大。
可他拿他当小舅舅和小姑丈的心理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心内好奇,他壮着胆子问:“你和我爸爸是对头,为什么还要娶我小姑姑?”
口吻间不难察觉他的质疑,以及对阮舒的关心。傅令元停下脚步了,转过身去,眸光暗沉沉地摄住他:“你倒是把亲属关系理得清清楚楚。”
晏西亦止住步子,看着他眉宇间的冰凛,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记起阮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合时宜地便脱口而出:“小姑姑说过,在家里,你都是听她的。”
傅令元微微一愣,转瞬眉峰挑起:“所以呢?”
他斜斜扬起一边的唇角:“你想说我得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能对你怎样?”
晏西默不作声。
傅令元貌似也不需要他作声,根本没等他的答案,问完便兀自继续脚步。
舅甥俩算是一言不合不欢而散。
晏西坚秉着食不言,饭桌上如常只剩傅令元和格格一来一往的交谈。
半晌,去房间里给傅清辞送孕妇餐的黄桑才回来,一回来就是一通抱怨:“吃多少吐多少,没见过妊娠反应这么强烈的。得亏她原本的身体底子不错……”
傅令元的唇线抿出坚冷。
晏西又扒了两口饭,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黄桑眸光一闪,挥挥手:“好,去吧,碗留给我。”
“谢谢黄阿姨。”晏西礼貌地颔首,下了餐桌。
傅令元眼风扫过去他的背影,耳畔是黄桑在感叹:“这孩子养得真好。”
“母后,你是在嫌弃我么……”格格撇撇嘴。
黄桑可劲儿地捏她的脸:“这几天也不知是谁,基本和人家形影不离,我找你做事情都得比以前加一倍的音量再多喊两嗓门!”
傅令元无声地笑了笑,没多久也下了餐桌,走去傅清辞的房间。
房门和窗户敞开着,入室的风轻轻拂动老式的白色纱帐。
傅清辞依旧靠坐在床头,晏西躺在她的身边,靠进她的怀里,手心轻轻地抚她的小腹,絮絮叨叨道:“小妹妹你要乖一点,不能总是折腾妈妈,妈妈会很辛苦的。你如果表现得好,等你以后出来,哥哥给你很多奖励。”
“不一定是小妹妹,也可能是小弟弟,你如果叫错了,他不搭理你的。”
“是小妹妹的。”晏西口吻确信,“她告诉我她是小妹妹。”
傅清辞笑意柔和:“她怎么告诉你的?”
“……”
后面的话没有听完。
凝着幽深的眸色,傅令元无声无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