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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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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们当人,简直就是当牲口看待。而那些婢女显然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汰侈》篇还有好几个石崇跟王恺斗富的故事,王恺也是个很富有的大士族,两个人比赛看谁更有钱更奢侈。当时的皇帝司马炎是王恺的外甥,居然也帮着王恺跟石崇斗富。有一次晋武帝送给王恺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精美无比,王恺便拿出来向石崇炫耀。石崇仔细看了看,突然举起手中的如意把珊瑚树打得粉碎。王恺气得大叫,石崇却不动声色地说:“别生气,我马上就还给你。”于是叫他的手下拿了好几株珊瑚树送来,有三尺高的,有四五尺高的,且枝干美丽,光彩夺目,都比王恺的更好,说:“你挑吧。”王恺看呆了,惘然自失,一时说不出话来。王恺用麦芽糖拌饭擦锅子,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王恺用紫色的丝绸做了一个四十里长的“步障”(步障就是挡泥巴的屏风,有点像我们今天高速公路上的隔音墙),石崇就用绣花锦缎做了一条五十里长的步障。石崇用花椒和泥来涂墙,王恺就用更贵重的赤石脂(五石散的原料之一)来装饰墙壁。

    石崇跟王恺并不是仅有的两例,前面讲到的王济(就是王浑和钟琰的儿子),小名武子,也是个有名的豪奢之士。他老婆是公主,有一天皇帝到他们家做客,光迎接的婢女就有一百多个,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手里捧着琉璃器皿。吃饭时有一道蒸乳猪特别好吃,皇帝很好奇,问为什么这么好吃,王济告诉他,这小猪是用人奶喂大的。看,这些人奢侈到什么地步了。

    石崇这些人的财富是怎么来的呢?基本都是靠残酷剥削和巧取豪夺得来的,有的时候干脆像强盗一样光天化日下抢劫。石崇是西晋开国功臣石苞的儿子,出身于典型的大士族,很年轻就已经做到荆州刺史,荆州刺史在晋朝是很重要的地方大员,而石崇身为封疆大吏,居然指使手下的人抢劫过往的商人,他的财富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石崇曾在洛阳修了一个非常豪华的别墅,就是金谷园。里面种满奇花异草,豢养珍禽异兽,还收藏了无数的珠玉珍宝,美女侍婢成群,连厕所都撒满了沉香屑。石崇经常邀约亲朋好友、达官贵人在此享乐。他有一个爱妾叫绿珠,后来在八王之乱中被赵王伦手下的将军孙秀指名索取,他不给,孙秀就诬蔑他造反,派兵包围金谷园,结果绿珠跳楼自杀,石崇也丢了性命。这个故事成为后来许多诗人的题材,其中最有名的是唐朝杜牧的一首诗,题目就叫《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石崇靠抢劫致富,最后又死于别人的抢劫,他的故事其实是那个时代的写照。

    除了石崇以外,还可以举出几个例子,例如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祖逖。他是一个有北伐之志的英雄,年轻的时候跟好朋友刘琨互相勉励,要为祖国的统一做出贡献。《世说新语·赏誉》刘孝标注引《晋阳秋》里记载了他们的故事:逖与司空刘琨俱以雄豪著名。年二十四,与琨同辟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而寝。中夜闻鸡鸣,俱起,曰:“此非恶声也。”每语世事,则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共起,吾与足下相避中原耳!”为汝南太守,值京师倾覆,率流民数百家南度,行达泗口,安东板为徐州刺史。逖既有豪才,常慷慨以中原为己任。乃说中宗雪复神州之计,拜为豫州刺史,使自招募。逖遂率部曲百余家北度江,誓曰:“祖逖若不清中原而复济此者,有如大江!”攻城略地,招怀义士。屡摧石虎,虎不敢复窥河南。石勒为逖母墓置守吏。刘琨与亲旧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耳!”

    我们现在还常常用到的成语“闻鸡起舞”“中流击楫”“先鞭”(《晋书·祖逖传》述祖逖渡江事有“中流击楫而誓”之语)就是从这里来的。祖逖这个人基本上是一个正面人物,但是他年轻的时候却也干过抢劫的事,《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则就有记载: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

    这条最后一句“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值得玩味,可以想见当时这种情形并不是罕见的例子。在《世说新语·自新》里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例子:戴渊少时游侠,不治行检,尝在江淮间攻掠商旅。陆机赴假还洛,轻重甚盛。渊使少年掠劫,渊在岸上,据胡床指麾左右,皆得其宜。渊既神姿峰颖,虽处鄙事,神气犹异。机于船屋上遥谓之曰:“卿才如此,亦复作劫邪?”渊便泣涕,投剑归机,辞厉非常。机弥重之,定交,作笔荐焉。过江,仕至征西将军。

    不要以为戴渊是个小混混,其实他也是士族子弟,他的祖父叫戴烈,曾任东吴的左将军,他的父亲叫戴昌,做到会稽太守,他的哥哥戴邈官至尚书仆射,他的侄儿叫戴谧,后来也做到大司农,都是大官。

    士族阶级中出了许多优秀的人才,但也有许多纨绔子弟,尤其到南朝之后,士族的生活越来越优裕,人才却越来越少,能力也越来越差。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涉务》中描写当时的士大夫,有一段说: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士大夫连马都不骑,出门就要乘车,周弘正骑一匹小马—“果下马”,是一种矮小的马,骑起来方便,居然被视为“放达”。放达就是随便、不守礼,换句话说,“守礼”就不能骑马而应该坐车,如果你贵为尚书郎,居然骑马,还会受到弹劾呢,以致当时有些贵族视马如虎,这里讲的王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风俗如此奢靡如此文弱,一点风浪都经不起,所以侯景—一个反叛的将领—作乱的时候,贵族们连跑路逃生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眼睁睁地被杀掉。

    还有一段说:

    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江南的士族因为是从北方逃到南方的,在南方没有自己的庄园,不种田,都靠朝廷给的工资过活,就算后来买了田地也都是交给仆人去种,自己从来没有看过一块土怎么挖起来,一株苗怎么种下去,什么时候该下种,什么时候该收割。总之,世上的“俗务”一样都不懂,所以做起官来当不好官,治起家来家也治不好,简直就是废物一个。到了这种地步,士族阶级就只有退出历史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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