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爱吃的菜。燕国果然富庶,这冰雪天的,竟然还有鲜嫩的菜蔬。公主在车上颠了大半天,定要多吃些才好。”
赵妈妈有意落在后面,低声问道:“摄政王今年多大了?有多少姬妾子女?”
范文同放慢脚步,声音也很轻:“摄政王二十九岁,按亲王制,除了已故正妃外,还有两侧妃、三夫人、四孺人,不上文牒的侍妾、通房也不少,奇的是至今尚无子女。”
赵妈妈的眉头越拧越紧,听到最后一句,又是大惊失色:“那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脸上隐隐地有一丝骇然。
“应该不是。”范文同安慰她,“燕国的皇室嫡系血脉始终子嗣艰难,此事举国皆知。昔年老勇毅亲王妃也是成亲十年后才生下了摄政王,燕国的先帝比老勇毅亲王还大着几岁,后宫佳丽三千人,却只在年近半百时才生下一子,就是现在年方十四岁的皇上。”
“哦。”赵妈妈念了声佛,这才放下心来。摄政王年近而立,膝下犹虚,若是公主成亲后生下儿子,就是正经的嫡长子,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岳西岷发现公主通情达理,虽然未见庐山真面目,不知是否如传说中的红眉绿眼,状若妖魔,但言谈举止斯文柔婉,并没有所谓“北地蛮夷”的骄横跋扈,意外之余不禁大加赞赏,立刻派人送信回燕京:“明月公主深明大义,对我国安排并无异议,愿接受陛下赐婚,嫁与勇毅亲王殿下。”
燕京城从后宫到前朝都松了口气,对这位没有如他们所料撒泼要挟的异国公主却也有了几分鄙夷不屑。若是燕国的姑娘,在出嫁路上忽然发现夫君换人了,别说哭闹刁难,只怕当时就一头撞死了。那位明月公主却对如此奇耻大辱淡然视之,果然是不知礼义廉耻的蛮族,与此等女子一起生活,只怕需要非凡的勇气。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皇甫潇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被满朝文武同情了。太后与皇帝也觉得对他不住,本来渐趋恶劣的态度蓦然改变,待他和蔼可亲,频频赏赐,言谈间总是若隐若现地充满了安抚的味道。这些年来,他继承了父王的遗志,替皇家担着江山社稷。皇帝年少,两宫太后不睦,外戚与朝臣各成派系,明争暗斗,北方的蒙兀帝国越来越强大,屡屡南侵,内忧外患,如排山倒海,几乎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背负的压力越来越沉重,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因为一桩婚事而减轻许多,这让他不由得对那位即将成为自己正妃的异国公主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两国和亲之事从立朝以来就没有过,大家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对待公主。按理说,勇毅亲王府老王妃作为未来的婆婆,应该过来相看一下媳妇,就算是皇家公主,也能借着进宫觐见太后的机会见见,可这是来自北方汗国的公主,老王妃也不知应该以什么规矩去见,便召来府中主持中馈的杨侧妃询问。
杨氏与皇甫潇年龄相仿,今年已有二十八岁,依然身段窈窕、姿容秀丽。自王妃病逝后,她便管着后院事务,虽不及王氏,却也井井有条。老王妃对她不能生孩子同样感到不满,但对她的办事能力倒是很信赖。
待她行了礼,老王妃便道:“你说我该依什么规矩去见公主?肯定要行国礼,但是她不是咱们皇家的公主,那个国礼又该依照什么章程来行?”
杨氏掩唇轻笑:“母妃多虑了。不管她是哪家的公主,嫁进咱们王府,那就是皇甫家的媳妇。您是她的长辈,自然应该是她向您行礼。”
“这样吗?”老王妃疑惑,“你去找齐参军打听打听。”
老王妃虽然一辈子不问世事,但毕竟是皇家的媳妇,要紧关节还是把握得住。她若是去见公主,那就一丝错都不能犯,如果闹了笑话,连累的就是儿子。王府的录事参军齐世杰以前是跟着老王爷办差的,为人老成持重,做事精明练达,现在是皇甫潇倚重的智囊,在王府官吏中最得老王妃信任。
杨氏立刻应道:“妾身这就去跟齐大人商量。另外,公主已经到京城了,论理咱们也该派人过去看看,一是表示个心意,二是公主远道而来,若是缺什么,咱们及时送过去,也免得公主受了委屈。”
老王妃笑了:“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宋妈妈,你拿过来,让杨侧妃帮着看看。”
宋妈妈捧着一个金丝镶翠七凤朝阳檀香木盒,小心地放到炕几上,慢慢打开。
杨氏只觉得眼前流光溢彩,饶是她素来沉稳,也觉得心襟摇荡。
七凤的物件在宫里只有妃以上品级才能用,宫外就只有亲王妃能用,否则便是逾制,罪当斩首,杨氏这一辈子也不能用这样的首饰盒。盒中那套华光四射的饰物名叫“桃夭”,当年老王妃嫁入勇毅亲王府,先太后赏下了这套饰物。老王妃珍爱异常,生下儿子后便打算以后给儿媳,将来流传下去,作为每一代王妃的传家宝。这套首饰价值连城,用了十八颗罕见的硕大桃红碧玺,托以金丝绞出精致的桃花盛放之形,既华贵又清丽,看上去美不胜收。
杨氏心中妒恨交加,脸上却笑意盈盈,看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将盖子盒上,却发现盒盖上雕着出自《诗经》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收回手,柔声说:“妾身觉着,母妃这礼有些早了,待公主嫁入王府之后再给,较为妥当。”
老王妃犹豫了一下便道:“还是给了吧,公主嫁给潇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再说,公主还要进宫见太后,戴这么一套首饰去,总是咱们王府的脸面。以前潇儿的王妃进门,我怕她年少,受不住,本打算等她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将这套首饰给她,谁知……唉……到底福薄。公主虽然来自异国,到底是皇后所出,金尊玉贵,也压得住。让她婚前多戴戴,进门后也好早些给我生个孙子。”
宋妈妈看杨氏脸上微露尴尬,赶紧在一旁笑道:“老王妃放心吧。奴婢有个相熟的姐妹在皇家迎宾馆当差,听她说那位明月公主的体格好得很,一看就是宜男相,性子也好,从没听她发过脾气,更不打骂下人。刚到这儿时,公主有些水土不服,御医来开了方子,煎了汤药送上去,公主根本不用人劝,端起来就喝了。我那老姐妹说,她在迎宾馆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侍候的金贵人儿。”
“真的?”老王妃顿时来了兴致,“公主的相貌生得如何?听他们文人写诗作文,有什么‘北地胭脂’之说,不知是什么模样。”
宋妈妈眉开眼笑:“我那老姐姐说,公主穿的是胡服,看着身段高挑、体态饱满,模样也俊俏,就是年纪还小,平日里爱说爱笑,挺活泼的。”
“听着就好。”老王妃年少时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立刻大起好感,“若是那样的品格,定是个好相处、好生养的。”
“可不是。”宋妈妈知道老王妃盼孙心切,常常三句话不到就能转到有关生养的话题上去,为免杨氏窘迫,便转移话题,“奴婢还准备了几匹太后赏赐的碧水金花缎。因北边尽出好皮子,奴婢觉着就不用再送了。”
杨氏连忙点头:“宋妈妈考虑得周到。咱们府里的那些皮子也都是北地贡上的,能拿得出手的也没几件。要说北边最稀罕的还是咱们大燕的绸缎,那碧水金花缎每年才出产不到百匹,大部分都贡进了宫里,等闲人根本就见不到,送给公主,最是妥当。”
老王妃笑眯眯地说:“好好,不失礼就好,那就先送这些吧。”
杨氏立刻示意自己的大丫鬟素心收拾捧好首饰盒,几匹缎子自有婆子跟着送过去。
出了老王妃的院子,杨氏顺着回廊走过花园,一双柳眉渐渐蹙起,有些心烦意乱。
素心察言观色,轻声问道:“娘娘可是担心?”
杨氏若有所思:“王爷和老王妃对那个要进门的公主似乎过于热心了。不过是个异族蛮夷,还不知道燕国话能不能讲利索呢。这么一个人,难道嫁进来会对王爷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素心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却找不出半点儿头绪,只得小声地道:“奴婢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最多就是她比较年轻吧。”
杨氏冷笑:“这算什么好处?王爷要是想要年轻女人,只须放个话出去,不知有多少青春貌美的女子要打破头抢着进来。”
“是啊。”素心想不明白,只能安慰自己的主子,“娘娘不必忧心,她虽然是公主,可是来自异国,在这儿没有根基,连娘家都指望不上,又能做出什么来?娘娘主持中馈,她虽是王妃,也得看娘娘的脸色。”
杨氏停住脚步,认真想了一会儿,眼中的阴郁消失了,惬意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伶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她来自北地蛮族,对咱们燕国的礼仪只怕不了解,如果在外面出了差错,丢的可是咱们王府的脸。看来,应该派两个妈妈去提醒一下,看看她是否学全了咱们这儿的规矩。”
素心会意地笑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考虑周全。”
杨氏轻轻一挑眉:“公主身份尊贵,进门后是正妃,我这个做侧妃的蒙王爷托付中馈,自然要侍候周到,不然的话,岂不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花园中积雪未化,一片素白,风从树梢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杨氏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湖面,目光比湖中凝结的薄冰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