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虽然雨停了,但是天气依然灰蒙蒙的,很压抑。
这天正好没有课,许言一夜好眠,早晨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
洗脸刷牙,换衣服,她今天还特意的画了一个淡妆。
天气不是特别的好,虽然已经进入三月,但今天的温度仍然有些低。
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就是许诺夸她穿着好看的那件红色的大衣,而且这件大衣还是她为了见许诺特意买的。
画过妆,换过衣服后,她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的又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这样很好,这才走出家门。
萧寒已经过来了,在她公寓的楼下的车子里等她。
许言看到他的车子,直接就过来了,敲了敲车玻璃,然后拉开门坐进去。
今天依旧是萧寒自己开车,许言在副驾驶座上坐着。
“早,萧先生。”
萧寒勾唇,“早。”
今天的许言跟他之前见过的特别不一样,她似乎心情很好,并且还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根本就不像是去跟许诺见最后一面,去道别,反而却像是去做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比如,去相亲,去见自己心爱的男人。
虽然的确是去见许诺,但是她这身打扮,还化了淡妆,真的令萧寒有些捉摸不透。
“我们要不要先吃点早饭?”经过一家早餐店的时候许言问。
萧寒略微想了一下,停下车。
两人在早餐店吃了粥和包子,用了十五分钟,然后重新启程。
许言没有问去哪里,只是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萧寒也是沉默,车子驶往郊外。
今天是许诺和雷洪等人被秘密枪决的日子,其实并不能够见到许诺的,萧寒找了人托了关系,只是能够在被枪决后可以得到许诺的尸首。
车子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一片荒凉的地方停下。
虽然已经是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很多地方的绿草都发芽了,甚至还有些暖和一些的地方都有花儿开放了。
可是这个地方,却一片荒芜,脚下是刚刚下过雨后泥泞的土路,没有青草,没有野花,一丝生机都没有,放佛深秋。
可纵然是深秋,也起码要有枯草的影子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片不毛之地,只是站在这里,都让人有种从脚底下腾升起来的,令人战栗,汗毛直竖的悚然感。
有风吹来,许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一哆嗦,脚下一滑,身体一趔趄,差点摔倒。
萧寒眼疾手快扶住他,“小心点,刚下过雨路滑。”
许言冲他感激地勾了唇,其实怪她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
没多大一会儿,有个人走过来,在萧寒的耳边嘀咕了一通。
许言站在距离萧寒有两三米远的地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没有打算去偷听和留意。
萧寒带她来这个地方,她就已经猜到了,今天是她见许诺的最后一面,而且还是已经生死相隔的最后一面。
果然,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又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布。
虽然距离许言还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可是她却已经能够看出来那个人是谁。
是许诺。
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能够一眼认出来。
因为,他早已经跟她融为了一体,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所以,他们是注定怎么也不能够分开的,也是无法分开的。
随着远处的人越来越近,许言嘴角的笑意却也越来越大。
她含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担架上,白色布下面盖着的人,此时她的眼中只有许诺,除了许诺,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
刚下过雨,路滑,不好走,再加上还有个沟需要翻越,所以等那几个人走过来,来到萧寒和许言跟前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萧寒没有上前,只是看了一眼担架上白布盖着的人,然后就看向了许言。
许言脸上的笑很明媚,放佛此时许诺就在她身边那样的欣喜。
她一步步朝着许诺走去,步子很轻,很慢。
抬着许诺的人将他缓缓放下,然后就转身去了远的地方等候。
他们是萧寒的保镖,懂得自己什么该听到,什么不该听到。
许言来到地上盖着白布的人身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
就在她的手即将要碰到盖在那人脸上的白布的时候,萧寒出声,“许言,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许诺瞒了所有的人。”
许言浑身一颤,手颤抖着收回去,然后缓缓抬头去看萧寒。
“你站起来,我跟你说。”
许言摇摇头,嘴唇蠕动了一会儿,才有声音艰难地从喉咙发出来,“没关系萧先生,你说吧。”
“许诺在自首前去过一趟医院,做了检查,他的腿曾经受过伤,大概是没有及时的治疗,医院的检查结果是骨癌晚期,我想,这也是他放弃生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从早晨到现在,一直都看起来极其平静的许言,却在听到萧寒说了这些话后,眼中的那些泪,毫无预兆地就奔涌而出,就像是堤坝开闸放水一般,汹涌而激烈。
她放佛是没有听清楚萧寒的话似的,歪着头,黛眉微微的蹙起,干涩的唇片慢慢启开,“你……说什么?”
萧寒抿了抿嘴唇,现实真的很残忍,可却不得不去面对。
即便是硬着头皮,即便是不愿意去面对,那也总要去面对。
他看着许言的样子,看着这样一个柔弱而又倔强坚强的女人,他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
这么多年来,除了苏言溪,他没有因为哪个女人而揪心过,许言是例外的那个。
身为一个男人,其实他是想给她一个拥抱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在死撑着,死命地撑着。
她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可她却倔强地一直让自己表现得很镇定。
她是令人心疼的,也令人心痛的。
可他却不能够,因为她不需要。
萧寒望向远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等他去医院检查,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他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即便是他不自首,这就这几天的日子了。”
许言猛地就咬住自己的嘴唇,一下子就咬出了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瞬间就流了出来。
她没有再看萧寒,而是扭回头,放佛是体内憋着一股气,她用力地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然后卯足劲,她一下子就掀开了盖在许诺脸上的白布。
如果说刚才许言是生气,气许诺都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却不愿意让她陪着。
那么此时,看着安静地躺在她面前,已经瘦得都不能够称之为一个人的许诺,她所有的伪装,心里所有的怨和委屈,统统都被她抛开了,因为看着这样的许诺,真的比杀了她还要难受,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这么多年,虽然许诺一直也不是那种胖胖的,可也从来没有瘦成过这个样子。
瘦骨嶙峋,她曾经只觉得这是一个成语。
可是如今,这却是她的许诺。
“许诺……”她喃喃自语,颤抖着手,都不敢去碰触他的这张脸。
她的手,抖得厉害,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得了什么病一样。
天没有下雨,可她的泪却如同大雨而落。
那些豆大的眼泪,一颗接连一颗地落在许诺已经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狠狠地冲刷着那张脸。
“为什么……许诺……”
许言的手终于碰触到这张她日思夜想,却从来也不敢想会成为这样的一张脸。
他的脸冰凉得如同放在冰箱里的冰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了她的指尖,却冻住了她的血液,她的身体,她的心。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许诺给她取暖,是她的暖水袋,暖手宝。
可是如今,她的暖水袋变凉了,她的暖手宝不热了,比她的手还要凉,还要冰。
她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唇碰触那张没有任何温度的脸,一点一点地,细吻他的唇,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脸颊,他的身体。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那里也是一片冰凉,曾经那扑通扑通鲜活的心跳声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么大的一个窟窿,血已经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了。
她的许诺,许诺……
可不管她怎么的摇晃他,怎么的呼唤他,怎么的抱紧他,他都不会给她回应。
他放佛睡着了,可是她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都没有下雨的天,突然豆大的雨点从天降落,雨势来得相当的突然和猛烈,瞬间放佛将整个世界都要淹没。
许言趴在许诺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周遭的一切放佛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有许诺。
可如今,许诺走了,他带走的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生命,他连同许言的灵魂也一同带走。
他们是灵魂长在一起的人,岂有一个走了,一个还留下的道理。
许言抱着许诺,似乎是睡着了,萧寒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这里不宜久留。
他叫来站在远处的保镖,打算将许诺抬走。
他弯腰去将许言打算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整个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如果不是那微弱得几乎探不到的呼吸还存在,她这个样子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
许言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的中午她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眼睛转动了几圈后,她一声惊叫,猛地坐起身。
“许诺!”
门外走廊的椅子上,萧寒正在休息,他已经熬了一天一夜没有睡,其实在前一天的晚上,他也没有谁。
自从那天在监狱里最后一次见到许诺后这三四天,他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他跟许诺之间,不似他跟承铭,江喆和苏励成之间那么的铁,但是有些人,即便不是经常碰面,即便不是经常联系,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再见到,却依旧如故友重逢,无需客套,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他人生这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如同他跟许诺这样的关系。
这种关系没有办法形容,是至交,是故友,但却又似乎不那么一样。
听到房间里传出许言的声音,萧寒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倏地站起身,转身推开房门。
“许言。”
许言听到有人叫她,猛地扭头,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萧寒,她放佛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短短的几秒钟,她判若两人。
她重新坐在床上,抬起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唇片使劲地咬了几下说:“萧先生,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操劳了。”
萧寒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提吃的,许言还没觉得饿,这会儿一提,她的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许言低头揉了下自己的肚子,有些尴尬地冲他扯了下嘴角,点头,“好,还真有点饿了。”
说完,她的嘴唇又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说。
萧寒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就说:“许诺在隔壁的房间里,我本来是打算让护士给他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可是我觉得还是问问你之后再说。”
“谢谢你,等一会儿吃过饭,我给他洗。”许言笑了下,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类似娇羞的粉红色,她抿了抿嘴唇说,“我不想让别的女人看许诺的身体,男人大手大脚的也不会。”
萧寒没说什么,许言和许诺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至于他们是否有走到那一步,这个不好说,他也不会去打听,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
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走吧,去吃点东西。”
许言点头,穿鞋的时候,她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之前的衣服,刚要问,萧寒却先了她开口说:“你的衣服都淋湿了,我让护士给你换了衣服,你的衣服也已经送去干洗,午饭后就会拿过来。”
“谢谢你。”
萧寒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许言说:“许言,跟我无需这么客气,我跟许诺的关系,你叫我一声大哥都不为过。”
许言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由于许言刚醒来,身体比较虚弱,虽然淋了雨并没有感冒发烧,但萧寒觉得还是吃一些粥,易消化的比较好。、
医院附近就有粥店,但萧寒却舍近求远,带着许言去了上次他们去过的那家粥店。
他要了一份小米粥,给许言点了两份糯米桂花粥,两个肉包子。
许言看着眼前的粥和包子,突然就笑了。
“萧先生——,”
许言刚要说话,却被萧寒抢先打断,“不要说话,吃饭。”
“不,还是要说,谢谢你,虽然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来这里,因为这里有太多跟许诺的回忆,但是我又是欢喜的,因为在这里,我能感受到许诺的存在。”
萧寒勾唇,其实他带她来这里,有两个考虑,一是,希望她能明白许诺不在了,她的生活依然要继续,她要坚强地面对许诺离开这个事实,为了她自己,更为了许诺,好好地活着;二是,希望她能记住,这里有她跟许诺共同的回忆,如果她放弃了,那么在这世界上,不但是没有了许诺,也没有了许言。
很显然,她明白他的用意。
她很聪明,很智慧。
所以,他想,她也一定能够跨过这个坎儿,迎接新的生活。
这样,许诺在那边,也能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