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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风大浪大,天空的阴霾积蓄在苍穹之间,黑压压的让人感觉窒息——这是飓风即将降临的兆头。
全岛并不算大,连城带着人对每一处房屋院落、树林缝隙、岩石周围都不放过,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那个凶手不在岛上?
回到大厅的时候,周、钱两位已经等候多时,顾逊却并未出现。
“他还在老婆还是小妾房里?小白脸书生就是儿女情长的黏糊。”
钱大人嘀咕道。
连城想起顾夫人与她嘴角的伤痕,心中却升起一道微妙的怅然。
顾逊迟迟不来,大家都很不耐烦,连城却有些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他起身去找。
顾逊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
他那小妾孙氏靠在他身上,好似弱不禁风,哭着正在告状,说她有了身孕,顾玉却故意冲撞她,这是要害她流产。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
顾逊的脸色却有些晦暗,眼圈发青,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到了顾玉身上,“你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溜出去做什么?!”
“散步。”
顾玉根本不怕他,倔强地别过头去。
顾逊猛地冲了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你给我说实话!”
顾玉被掐得直翻白眼,几乎要窒息。
顾夫人连忙去掰他的手,却被顾逊狠狠地推倒在地,指着她大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简直是和你一样,天生一副贱骨头!”
顾夫人低下头只是搂过女儿,咬着唇不说话。
顾逊余怒未消,继续骂道:“当年要不是你,我现在在京城肯定也能登阁为相,哪里用得着屈身在这江南一隅?!都是为了你我才放弃了那么多,你却唆使女儿跟我作对!我告诉你们,就算小国舅死了,我也不会让她跟洛宁书那个小子在一起!”
他眼神扫着地上彼此依偎的母女,撂下最后一句狠话:“不嫁小国舅也好,太后的嫡亲弟弟靖安公正缺第十房小妾,这也是个好机会!”
言罢回身,正好撞见来寻人的连城,他略一点头,就带着得意娇媚的小妾孙氏转身离去。
风吹得窗格作响,房内却有些昏暗。一道晕墨渲染的牡丹画屏将内外隔开。连城坐在客座之上,开口道:“把手伸出来。”
“咦?”
顾夫人虽然惊讶,却仍乖乖地伸出了手。
手上有擦伤的青紫痕迹,大概是方才倒地的时候碰着了。
“每次见到你,你都是大伤小伤不断。”
连城的话中含着叹息的涩意。
顾夫人的目光闪动着,幽深缥缈,她轻轻一笑,那笑意宛如绝艳名花最盛之时,却含着惊心动魄的凋亡。“习惯了,就好。”
“他经常这样对你?”
连城的口气变得冷峻严肃。
“刚成婚那阵子,他性子没这么急躁。”
顾夫人将一声轻叹漾于唇角,她有些羞惭地低声道:“三番两次让你看到这种场面,真是……”
“这不是你的错,而是顾大人本身的人品……”
连城说起顾逊,心中闪过无名的厌恶——此人儒雅名声在外,也算是江南一位能臣,没想到在私德上竟然如此不修!
为何不离开这个男人?
他想问,却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男女有别,这个世上,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地风流快活,而女人若是遇人不淑,却只能一味隐忍,一生不得解脱。
他不再多问,而是默默地替她擦着药。
她的房间只有一盏孤灯,书籍却有厚厚一摞——即使是临时来这岛上暂住,仍然随身带着,显然是位爱书之人。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不自觉的,他念出了声方才那句。“夫人博学,可知这句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看着他,水眸盈盈,好似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却仍然应答道:“这是楚辞中的诗句,湘夫人想念湘君,而那人却远行迟迟不回,她在水边等啊等,却终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焦急地担心着……”
连城点了点头,突然有些窘意——在已婚妇人的闺房里,跟她谈论起这种缠绵悱恻的情诗,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妥,他咳了一声,喃喃问道:“他们是夫妻吗?”
顾夫人嫣然一笑,虽不是青春韶龄,却别有一种通透豁然之美,她坐在暗处,玉白的颈部温润白皙,宛如名瓷一般,让他的眼神都恍惚了一刻。“世间文人都这么认为,但在楚地的传说里,这两位却是亲如姐妹的女神,湘君主掌水之阳面,而湘夫人则是管理水之阴,她们是彼此最重视之人,其中一人失踪,另一人就如此焦急惊慌,担心对方出了什么意外。”
不疾不慢的嗓音在房里回响,半旧的书卷气息萦绕在两人周围,那般平淡漫然,悠远温雅——这样的书斋,这样的佳人,连城觉得在这逗留多久都不会觉得厌倦。
窗外风声呼啸,而此时此地,却是一室书香,安谧和静。
舒畅的时光总是很短,连城从顾夫人那里告辞以后,还得继续调查这件连环杀手引起的大案。
岛上毫无线索,人人自危,他的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虽然一头雾水,但连城直觉:按察使周大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因为方才看到那句楚辞的时候,只有他面色大变,吓得整个人都好似要昏死过去——看到尸体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平静,一张纸就把他吓成那样?
其中必有蹊跷。
“笑话,本官怎么会知道什么线索!连大人你号称京城神捕,凶手却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小国舅,这显然是你渎职,办事不力!”
周大人对他的询问嗤之以鼻,态度还很强硬。
但连城经验丰富,隐约从周大人的瞳孔深出看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色厉内荏只是表象而已。
他在害怕什么?
夜色越发浓重。窗外传来轰然的飓风呼啸之声,那巨大而单调的声响宛如九天雷音,又似地府中无数鬼魂英灵的哭泣呼啸,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周大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他骨子里泛上来,他端起茶杯正要送客,却听连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听说周大人的三公子在外求学,他身边的侍童有几个?”
这一句乍听没什么,却把他吓得僵立当场,脸上肌肉抽搐成一团。
他家三公子前不久失手把侍童打死,周大人老谋深算,立刻让家里的管家顶了罪,又买通官府判了流刑,暗中给管家送了重金贿赂,让他三两年就能遇赦回家——这个京城来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砰的一声,窗页受不住狂风呼啸猛然打开,大风混合着雨滴直吹而入,周大人再也受不住这股无形的逼压,小声哀告道:“犬子也是无心啊!”
“关于这件案子,请大人把你知道的事如实说出来。”
连城避而不谈是否饶恕他家公子,只是冷声催促。
周大人神色变幻,终于开口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位京城来客稳住,事实上这件连环杀人案跟他真是八竿子打不着,说出来又何妨?
“这竹枝烧成的青灰,这楚辞中湘夫人哀怨悱恻的诗,倒是让我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二十多年前,我朝刚刚立国,天下不稳,鞑靼人的残部虽然被赶出中原,但仍在燕云之地出没,频繁扰边。朝廷不得不派出二十万破虏军常驻此地,两军攻守进退很是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