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嫣然一笑。
“辛苦了。”袁克放慢腾腾地说。
刚才她一心扑在绣像前聚精会神数着佛珠,不曾发觉水榭外早已经暗无天日,繁星满天。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问。
“刚敲的梆子,现在是三更。”
“天啊,这个时候!”一赫大惊失色,慌张的想,冰臣不知道会急得怎么样?
“我要赶紧回家!”
她围着水榭转悠,发现外面是黝黑的池塘,水面上浮着几朵残荷。
“从水榭到对岸需坐小船,这里只有一条小船,你哥去小解了,一会就来。”
听到这里,一赫若微放下紧张的心。
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不比官宦小姐或是耕读传家的闺秀,男女大防并不看重。经商逐利,能赚钱才是正理。女子不仅当家理事,还要协助丈夫。一赫跟这余冰臣这些年,为了生活难免要抛头露面和客人见面详谈刺绣事宜。现在的辰光虽晚了些,但也无大碍,只要右横哥哥一直在就好。
可是他们的独处,哪次不是是不欢而散?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只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也如此?
沈一赫喝些茶水润泽喉咙,为了避免尴尬,在水榭中闲走观看。
水榭水榭,临水取风,观景小憩之所。天色已暗,水榭外只有点滴的蛙声,看得见黑色池塘中的残荷突然摇晃一下,青蛙从叶面跳到水里,转眼不见。
她被青蛙吓了一跳,拍着心脏把视线从水榭外移到水榭里。
水榭里摆着一架玩赏的紫檀木屏风,上面临摹着八大山人的著名的作品《巨石与小花图》。图绘一花一石。画的是东晋画家王徽之和音乐家桓伊的故事。
此图左侧画一巨石,右侧画一小花,一大一小,形成鲜明对比。巨石并无压迫之势,小花也无猥琐之形,两者似交联相关,却不相互打搅。上题诗云:“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此记晋诗人王子猷和音乐家桓伊之事。诗人王子猷一次远行,舟泊渡口,忽闻桓伊经过,桓伊的笛子举世闻名,子猷极愿闻之,但他并不认识桓伊,而桓伊的官位远在他之上。桓伊知其意,欣然下车,为他奏曲三支。子猷在舟中静静地倾听。演奏完毕,桓伊便上车离去,子猷随船行。两人自始自终没有交谈一句。
袁克放看着一赫目不转睛欣赏着画作,又连连摇头,眼神幽怨。
君子之交淡如水。王子猷和桓伊这段佳话一点不亚于伯牙和钟子期的知音,反而更古、更雅。
他们的交往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巨石自然有巨石的威仪,小花亦有小花的可爱。它们各怀倾慕,却能固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不让对方为难,也不为对方折腰。
你对我的尊重是为我独奏三只曲子,我对你的感激是默默陪你行完一段路程。
没有人能占领生命的制高点,但是很多没有占领制高点的人照样赢得大家的尊重。人们仰望巨石,同样喜欢小花。
一赫不由的感叹,余冰臣和她明明是一朵小花,却偏偏总要去做巨石,或者非要向巨石弯腰屈膝?
余冰臣不懂,奴颜的人永远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你很喜欢古画?”
一赫想了想,轻轻点头。
“我也很喜欢。”他若有所思的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唐寅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