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除夕的宫宴,所有内外命妇都要来觐见皇后,几人还没说一会儿话,便说外面又有人求见,秦莞无法,只得去见旁人,今日的秦莞着一袭正红色的皇后凤袍,虽然粉黛未施,却还是绝艳夺目,再加上她本来便神姿高彻,便愈发有母仪天下之姿,太长公主看着秦莞待人处事,心中只在不断的点头。
到了傍晚十分,宫宴将开,未央宫的命妇们方才往锦绣殿去。
秦莞这才得了片刻的喘息,岳凝落后一步离开,偷偷跑来内殿道,“可累吗?”
秦莞呼出一口气,“比我想的好多了,我从前想着以后做皇后必定十分不容易,可没想到平日里还是十分松快,只有每年几个节日有些忙碌,倒也不算什么——”
岳凝闻言眼珠儿一转道,“皇后娘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秦莞失笑,“郡主有话直说,是不是和魏綦之有关?”
岳凝苦笑一声道,“他说要向皇上求个圣旨,可是我却不想那般快,若是他当真求了,你千万千万和皇上说,不要应了他……”
秦莞听得哭笑不得,“这又是为何?”
岳凝哼了一声道,“近日我得知了许多他从前的浪荡事儿,我可不想这般随随便便应了他。”
见岳凝语气中颇多女儿态骄矜,还略有些吃醋模样,便知道一定是从前魏綦之有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事让岳凝知道了。
秦莞先掩唇笑了,“你呀你,你大哥开春之后将要大婚,便是他要求旨意,也该是在那之后的,你放心,我会让陛下好生磋磨磋磨他,否则我怎能随便将你交给他?”
岳稼和苏家的姑娘已经定了亲,婚事便定在年后,岳凝一听这话眼底微亮,“正是,这可是个现成的借口。”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渐晚,秦莞便欲往锦绣殿去,可还没出宫门,燕迟却回来了,却是来接她,岳凝见状只得连连叹息,自然一溜烟儿自己先逃遁了,秦莞失笑,“这般近,何须绕回来?”
燕迟整日也在前朝见臣子们,如今本可直接去锦绣殿的,却偏生绕了一圈,燕迟将秦莞一同抚上了龙辇,等走动起来才道,“虽是近,我也不放心,这大雪天路滑,又是晚上,看,你的手还是这般冷。”
说着便给秦莞捂手,这般一捂,便捂到了锦绣殿去。
今夜的锦绣殿灯火通明,美幻如琼楼,一众文武百官和宗室诸人早已等候在此,而命妇们,则是隔了一道软帘与朝臣们分席而坐,燕迟带着秦莞下了龙辇,一起进了锦绣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拜行礼,口中山呼万岁千岁,燕迟牵着秦莞的手走上主位,等站定了方才开口让众人起身。
今日乃是新朝第一个年宴,也是秦莞精心操持,不但殿内重新装潢的富丽雅正,便是今日佳肴、器皿皆是用了不少心思,等坐定,礼官先宣了除夕祷言,然后便开了大宴。
秦莞并非第一遭面见群臣,一举一动很是矜贵优雅,众人见帝后二人华服盛装,如同一对璧人,再想到那传出的帝后二人情谊甚笃之言,便越发觉得二人赏心悦目,而燕迟政事之上雷厉风行,可面见臣子们却并不冷酷煊赫,经他几言,殿中气氛皆松,臣子们一时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还有些胆大的,更是向着帝后敬酒。
秦莞自然是不饮酒的,燕迟倒也不拿架子,臣子们见他应了,便觉受到鼓舞似的欣喜不已,殿中一时更为轻松,就在这时,燕迟携了秦莞的手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秦莞扬眉不解,却也跟着燕迟走下来。
帝后二人一动,众臣子也都不敢坐着,连忙都站了起来,待燕迟摆手示意众人回席落座,众人才又纷纷坐下,虽则如此,她二人却也引的大家的目光也跟着一同看了过来,只见燕迟带着秦莞走到稍末的席位之上,而后停在了一个青年男子跟前,而座上那人,早早便起身行礼。
秦莞见到这人,惊讶无比,“四哥……怎是你?”
坐在这角落位置上的人,正是秦邺!
秦莞只知道秦述一家都在南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邺,当下惊讶无比。
秦邺行礼,“拜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直呼微臣名讳便可。”
秦莞身份再不同往日,秦邺言语之间亦十分恭敬。
秦莞看看秦邺,再看看燕迟,“这是怎么回事?”
燕迟便笑道,“前两日我同你说过的,南边平乱的人,便是他。”
秦莞一听这话更是惊讶又欣喜,而秦邺却笑道,“不过若说微臣与陛下的渊源,还要从皇后娘娘入京之前便说起……”
秦莞眉头扬的高高的,转而望着燕迟,燕迟笑道,“帮过他一个小忙罢了。”
秦莞又望着秦邺,秦邺笑道,“那时候微臣北上办事,遇到了乱子差点丧命,是殿下的人救了微臣,后来皇后娘娘回了侯府,殿下也曾私下传话与微臣,让微臣多看顾皇后娘娘。”
秦莞只觉意外一波一波的,可听到这话,她却忽然想起来许多事,那时候刚回相府,秦邺对她似乎十分照顾,甚至让她生了戒心,当时不解其缘由,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燕迟!
秦莞半晌都没回神,等仔细品了品其中意味,心底又生了几分暖意,又问,“大伯呢?三哥呢?他们可都还好?”
秦邺便倾身低声道,“父亲年前病了一场,本来大哥也要同来的,如今为了照顾父亲,便暂时留在锦州,还有……朝羽月前传来了信,说他们如今在北魏和五公主在一处,不过赵皇后的伤势不适合在北魏养着,大抵在年后三四月,会回来往南边去寻个地方养伤,到时候,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期。”
秦莞自从回京,便不知秦朝羽的消息,此刻一听这话,又觉心头暖意盎然。
他们去北魏秦莞早就想到的,可如果在北魏不回来,只怕难有相见之日,如今却好了。
秦莞听得略有动容,“那就好!见了面大伯和大伯母才能放心。”
今夜过年,秦莞刚好见到了秦邺,心底的感触也不同往日,又说了几句方才移步,其他朝臣不敢明着盯着帝后,却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得知和帝后说话的是从前忠勇候府的二少爷,当下心底微微惊讶,却也不敢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扶持自己的人是再合适不过,众人心底有了数,便越发不敢大意,生怕差事没做好位置被人顶替了去。
燕迟和秦莞并不管旁人目光,既然走了下来,燕迟便同熟悉的朝臣说上一二句,这对臣子们来讲,自是莫大的荣耀,今日人实在太多,坐在主位之上,能看在眼底的人实在是有限,如今走到人群之中来,便将每个人的脸都看的十分清楚,没走几步,秦莞看到了展扬,李牧云乃是燕泽之人,重查瑾妃案之后,李牧云便获了罪,如今已经被贬官到了南边一个颇为艰辛的县衙做知县,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当下,郑白石便推举了展扬,而因展扬并未考取功名,年纪也轻,燕迟便将他先放在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历练,虽则如此,如今却也掌着大理寺卿的实权,秦莞对展扬破案的执着知道的最深,亦觉此安排极好。
如今秦莞成为皇后,极少能见到外臣,上一次见展扬,还是在燕迟登基之时,这么想着,秦莞自然想和展扬说两句话。
见燕迟和秦莞朝着自己走来,展扬连忙起身行礼,秦莞笑道,“大理寺少卿免礼,听闻这几个月你将大理寺的两件悬案查出了结果,想来今夜,陛下是要赐酒给你的。”
这话一出,燕迟果然吩咐后面的宦官,“赐酒——”
展扬忙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微臣刚刚接任,还很是生疏,不敢居功。”
秦莞便道,“展大人不必自谦,从前展大人身居微末之位,仍能尽尽全力稽查真凶,如今展大人略有职权,才更好为百姓做些实事,旁人不知道,本宫和陛下最知道展大人的执着劲儿!”
燕迟也道,“展扬,好好做,大理寺在你手中,朕十分放心。”
展扬面露感激,忙道,“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定然呕心沥血,绝不要任何一个做恶之人逍遥法外!”
燕迟笑着摆手,“好了,今夜是过年,不必想着差事,饮宴尽兴才好。”
正说着,给展扬的赐酒到了,小太监上前道,“陛下不曾说赏赐何种酒,奴才便取来了西梁进贡的葡萄酒来。”
燕迟笑,“极好,给展大人满上——”
太监上前,立刻给展扬满满倒了一杯,那葡萄酒成紫红颜色,色泽浓郁,味道更是酒气之中夹杂着酸甜,乃是十分珍奇之物,周围的朝臣见状,都十分羡慕展扬,而秦莞也笑着打算看展扬一饮而尽,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忽然面色一变捂嘴干呕起来,且还连着呕了数下,一时呕的眼含泪花面红气弱,瘫软在了燕迟怀中。
燕迟面色大变,“莞莞——”
“皇后娘娘——”
变故突生,不管是燕迟茯苓等人,还是殿中朝臣,都吓了一跳。
展扬就在跟前,更是惊的差点将席案上的菜碟打翻,“皇后娘娘!”
“来人!快传御医——”
秦莞面色涨红,眼角湿润,一时说不出话来,燕迟连忙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要走,秦莞缓了片刻,终于能说出话来时,燕迟已经走到了殿门口,秦莞拉了一把燕迟,“等等,不必传御医,让师兄,让师兄给我诊诊脉吧。”
这么一说,燕迟方才想到孙慕卿今夜也在宫中,忙问身边人,“孙神医在何处?”
小太监忙往偏殿一指,燕迟立刻抱着秦莞往偏殿去。
帝后猝然离开,正殿的朝臣命妇们都一下子惶然无措起来,还有人上前来问展扬,展扬一脸苦笑哪里得知,却也万分担忧秦莞,帝后虽然走了,却也没说宫宴散了,于是众人都惶然不安的等着。
这边厢,孙慕卿一直等在偏殿,几个內侍在此作陪,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孙慕卿忙走到了门口,刚一开门,便看到燕迟抱着秦莞过来了,燕迟急急道,“快给她看看,有些不好!”
孙慕卿一愕,当下也立刻满是担忧,指了指靠墙的长榻,道,“去那里!”
燕迟忙将秦莞抱在了榻上放下,又万分紧张的坐在秦莞身边将她半揽住。
这一会儿,秦莞早已缓的满色如常,见燕迟如临大敌,笑道,“没什么的,孙神医看看便知道了。”
燕迟眉头半分不展道,“怎会没什么?需得好生看才好。”
茯苓一直跟着秦莞的,刚才那片刻已被吓得红了眼眶,一见此刻,忙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这阵子身子都不好,不是忽然这样的,皇后娘娘总是懒怠无精神,葵水也许久未至了!”
室内并无外人,茯苓便也不敢隐瞒,而孙慕卿一听这话,眉峰便是稍稍一动。
他的手已经落在了秦莞的脉门之上,刚一摸到脉息,眉峰便又是一动,片刻,他抬眸看着秦莞,便见秦莞微笑的看着他,孙慕卿见此,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一双眸子却是灿亮。
他却不着急说话,只又皱眉细细感知,秦莞温和的看着孙慕卿一点都不着急,燕迟却一双眸子恨不得将孙慕卿盯个透穿,“如何?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干呕不停?”
孙慕卿抬起头来,看了秦莞一眼,又看着燕迟道,“陛下放心,没有大事。”
燕迟听了这话,却半分没有松口气之感,秦莞见他实在着急,也笑道,“孙神医,应该是真的吧?我自己感觉的到,却也不确定,需得你的话才能让我安心。”
孙慕卿点了点头,这边厢燕迟道,“莞莞,你在说什么?”
秦莞笑着道,“孙神医告诉陛下吧——”
孙慕卿唇角便浮起两分笑意来,“陛下不必担心,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话孙慕卿说的很是平静,燕迟却一下子愣了住,还是旁边茯苓猛然道,“什么?!孙神医说的是真的?当真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孙慕卿继续点头,燕迟这才一把将秦莞紧紧搂了住,“莞莞你……”
燕迟定定看着秦莞,秦莞笑着点头,“这些日子我有点感觉,可医者不自医,便想着寻个不忙碌的时候再请孙神医入宫来看看便是,却没想到刚才闻到那酒味有些耐不住。”
燕迟眼底一时潋滟如星河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将秦莞狠狠抱住,再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可碍着这么多人,在加上燕迟想到秦莞腹中有了孩子,便越发不敢对她粗莽,一时连忙松开自己绷紧的手臂,生怕伤到她。
这边厢,孙慕卿又道,“皇后娘娘请把右手再给我看看。”
这话一出,一下又吸引了燕迟,他转眸道,“怎么了?难道还不确定?”
孙慕卿摇头,而秦莞已经把右手拿了出来,孙慕卿开始诊脉,众人皆不知孙慕卿为何还要再诊另外一只手,一时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又过了片刻,孙慕卿抬头笑道,“刚才不确定,此刻确定了。”
微微一顿,孙慕卿高兴的道,“皇后娘娘腹中,乃是双生子。”
双生子?!秦莞一愣,这可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燕迟也一时愣住,片刻后恍然的喜上眉梢,唇角几动,却不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心境!
又忙问,“那眼下如何?莞莞该吃什么?可要补身?”
见燕迟明显太过激动,孙慕卿安抚道,“陛下不必着急,眼下就按照皇后娘娘的口味照常吃便可,补身虽然好,却不可太过,否则对皇后娘娘更是不好,这些,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秦莞拉了一把燕迟,“我自己便是大夫,你不必担心。”
燕迟又担心又激动,片刻之后,忽然一把又把秦莞打横抱了起来,“便是不必做别的,你也应该好生养着才是,我这就带你回宫。”说着又下令道,“宫宴继续!今夜皇后有孕,朕要大宴群臣!还要阖宫重赏,白枫,你去安排——”
害怕內侍安排不到位,燕迟又吩咐如今已经是御前侍卫的白枫,白枫自然领命而去!
燕迟不管不顾将秦莞抱回了龙辇上,秦莞失笑道,“我还没和师兄说上两句话,你怎就……”
话音未说完,燕迟已捧着秦莞的面颊吻了下来。
秦莞接下来的话都被燕迟吞入了腹中,等一番缠绵完了,燕迟才呼吸不稳的道,“我只想与你独处,旁的任何人都是打扰,莞莞,我真的很高兴,我燕迟,要为人父了!”
秦莞只觉燕迟欢喜的小孩儿心性都冒了出来,可见他如此开心,她也心底一片热烫,当下便也顾不得什么宫宴师兄了,只倚在燕迟怀中一起往未央宫去,因秦莞有孕,燕迟特意让侍卫行的慢些,因此,这一条宫道走的时间就格外的长,刚走到一半,竟然下起雪来,秦莞靠在燕迟胸前,看着外面徐徐落下的素雪,却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要与世隔绝了,燕迟为她挡尽了寒风雪冷,而接下来,她还要和他走完这一辈子。
消息传到了锦绣殿,一时整个殿阁都欢喜起来,有真心担心秦莞的,也有为皇嗣延绵考虑的,总之帝后虽然不会回来继续饮宴,可朝臣们便都借着如此喜讯推杯换盏,便是不愿喝酒的,也要破戒沾沾喜气!
展扬因亲眼看着秦莞不适,心中便比旁人格外担心,此刻得了这消息,哪里又不喜悦激动的,不仅喝了那满满一杯葡萄酒,但凡有过来敬酒的,也都来者不拒,如此一来,便直饮酒到了二更时分方才散了。
旁人都有华丽车架仆从成群,展扬却是孤身一人出了宫门,在禁军处找到了自己的马,他醉悠悠的上了马背朝自己的宅邸而去,虽然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可展扬的住处,却仍然在城南一处寻常的二进小院之中。
他趁着风雪,想到燕迟和秦莞对他的赞赏,面上笑意微深,再想到秦莞怀了龙脉,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新朝伊始,帝后皆是他打心底敬服之人,他只觉得,这远大时节,绝不可辜负二人厚望。
等到家门进了院子之时,展扬已经满头满身皆是雪沫,这院子他住了二十年,颇有些老旧,此刻未曾点灯,更是一片漆黑,他系好了马,关上院门,脚步有些虚浮的进了屋子,摸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他又回身关好了屋门,去一旁的案几上摸了两块点心,一路朝着最里间的耳房走去,到了耳房,他将靠墙放着的一个柜子推了开。
柜子一推,竟然露出了一个地窖的入口,展扬沿着阶梯而下,走过不长的甬道,没多时,到了一处逼仄的如同牢房一般的地方,他将两块点心扔进地上的空碗之中,口中带着几分虔诚的道,“今日有天大的喜事,给你两块。”
说完这话,展扬转身便走,行云流水,好似这是他日日都要做的事一般。
他一走,地窖便又陷入了黑暗,没多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黑暗的角落里,一个断了双腿比乞丐还要脏污的人爬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两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又窸窸窣窣的缩回了角落之中。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外面的风雪呼号声更大了。
便是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皇后有孕的喜讯传遍了整个宫闱。
当子时过半,宫中四处都已万籁俱寂,却只有未央宫仍然亮如白昼,璀璨的烟火在未央宫上空炸开,新帝好似要把星河都捧下来送给皇后一般,大周历二百四十二年,便在帝后无边的喜乐之中,姗姗而至。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