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长廊,夏天拿来糊窗棂的桃花纸、冬天拿来挡风的玻璃罩,一水儿方正端重的黄花木家俱,盛夏的碗莲,初秋的山茶,咯吱咯吱响的大门...
新嫁娘难得的伤春悲秋立即就被忙忙碌碌的现实击碎。
嫁妆落定了,那陪房是不是该敲定了呢?
瑰意阁满院子的人得带去,桓哥儿帮忙找了十几户信得过的庄把头当做陪嫁,管事、账房都是现成的——贺太夫人把方福留下的人手送了过来,方皇后却不太敢用,愁了几天,六皇子解了燃眉之急——推荐了几个知根知底儿的人手,行昭在旁边儿另加了个人选。
“临安侯府的张德柱,是白总管的徒弟,上回哥哥娶亲,就是这个小管事给阿妩带的路,为人机灵能干,说话儿句句在点子上,还晓得特意避开贺三夫人,不叫阿妩与何氏当场打个照面——这个示好是最难得的。”
贺太夫人巴不得行昭和何氏掐起来,这个张德柱却敢悖逆太夫人之意,如果是贺太夫人特意安插下的一步棋,那行昭也想看看这步棋能干什么。
方皇后点头,把人都退了回去,点名只要张德柱,贺太夫人隔了两天送来了张德柱一家的卖身契,行昭却把他调到离定京百里之外的威河庄子上当管事,相当于流放。
行昭身边儿姑娘家多,见多识广的管事妈妈没几个。
黄妈妈算一个,可人黄妈妈是靠武力值和擅于唱黑脸儿取胜的主儿,可唱管院子管家总得有个唱红脸儿的吧?
方皇后说了几次想让行昭把蒋明英带出去,行昭态度很坚决,“...蒋姑姑跟在您身边儿多少年了?您舍得,蒋姑姑舍得走吗?阿妩是成亲嫁人,又不是上场打仗,还得带着压箱底的心腹大牌去?您自个儿老老实实把蒋姑姑留在您身边儿,不为别的,就为阿妩嫁出去之后,您身边儿还能有个说话儿的人...”
方皇后只好作罢。
悉心瞅了瞅莲玉与莲蓉,灵机一动,“两个丫头跟在你身边儿这么多年,莲玉快二十二了吧?原先你身边缺不了人,莲玉自己也不肯,自然不好嫁,差点儿把好年华都给蹉跎过去了...”
行昭一脑门儿冷汗,管事妈妈不好找,方皇后干脆想把黄花大姑娘直接变成管事妈妈,赶紧开口劝住。
“莲玉、莲蓉我没存下心想留她们,可在宫里头该怎么说亲?您也说了跟着我这么生生死死几回,人容易吗?她们两个的亲事,阿妩要慢慢找好好找,二十二岁怎么了?人中山侯刘夫人四十岁了还老蚌怀珠呢!”
方皇后笑着拿叶子牌打行昭嘴,转个背儿就和蒋明英笑说:“这没嫁人的姑娘脸皮儿薄,要嫁人的姑娘脸皮厚起来,比城墙都要厚!”
找来找去,没找着,临要嫁的前两天,欢宜倒抱着阿谨来了,美其名曰“阿谨来给小姑姑正正心绪”,话儿说着说着就变了主题,“管事妈妈的事儿都先别急,要紧的是一进府得先把府里头的钱粮柴米把住,家里有多少铺子啊?在河北、山东有多少亩田地啊?每年运来的钱粮都有多少啊?都得弄清楚!”
说着声儿就低了,“我偷摸告诉你,老六可不是个不通庶务的人,打理铺子管理钱财,他可有一手!城东的那家大兴记虽然是落的杜原默的户头,可杜原默不就是老六的人?一嫁过去赶紧把住!当时我就是慢了一步,成了亲之后,阿桓跟放了风的犯人似的,花钱那叫一个大手大脚,今儿个买支乌金马鞭,明儿个再受个骗买回来一对儿厨房柴火堆里烧出来的‘官窑’瓷器,我是气得恨不得砸了!男人兜里不能揣钱,每天赏个三五铜板,够用了!”
大姑姐,你这样尽心尽力地卖弟弟,你家六弟知道吗?
婚事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六皇子从皇城外院搬到端王府去,二月十六日近在眼前,行昭从凤仪殿发嫁这是有前例可循的——旧朝皇后将宗室女养在身侧,养出了感情来直接从宫里头发嫁,既给小娘子添颜面,也是给这桩婚事添颜面。婚房自然是在新近修缮好的端王府,六皇子不是太子,没这个资格在皇城大婚,皇帝要给二皇子体面,二皇子娶亲的时候亲去豫王府扎场子,可如今皇帝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上,他不愿意去端王府给老六壮势。
行昭一听皇帝不去,暗自松了口气儿——喜庆场面自然热闹,一热闹就嘈杂,要是皇帝在大婚场上驾鹤西去,挂着的大红布幔得立马扯下来换成白绢,喜事变丧事。
或不舍,或匆忙,或忐忑,或欢欣。
该来的终究要来。
二月十六日,天气放晴,万里无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