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把一个少年逼成了这副样子。像是悬崖戈壁上的羚羊,没有办法、没有后路,只能自己试探着横冲直撞,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每一步都踏的另人心惊胆战。
“……把他救下来吧。”
天快亮了,对面楼上的住户打开了厨房的灯,为他们早起的孩子准备早饭。
黛色的天空中一灯如豆,杨子青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他郑重而小心地把纪斐的遗物归位,收拾起了东西,去了医院。
杨子青到的时候徐来正在病床上虚弱的靠着,等待抽血。
徐来的脸色依旧十分憔悴,正闭着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宽大的蓝白病号服挂在他瘦弱的骨架上,露出纤细而苍白的手臂,皮下青色的血管都分外鲜明。
看到杨子青,徐来脸上带了几分笑。
杨子青是幸运的大多数,很少往医院跑,对医院的一切都有着本能的恐惧。像抽血、打针、动手术,自己经历还好,换了别人,看着都觉得难受。他不禁看向此时任凭处置的徐来。
针管插进血管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适的,徐来生理性的攥紧了另一只手,然而很快,他感觉到杨子青握住了他攥紧的手。
“别害怕,很快就好了。”
徐来还听到杨子青说话。
像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而上,直达心房,冲开了一扇吱呀作响年久失修的窗。
徐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太确定的睁开眼,偷偷地用余光注视着杨子青。
杨子青原本是坐着的,现下却站起身来,靠近了徐来,紧紧地盯着医生的针,比自己打还紧张。
那样子像极了隔壁儿科第一次看孩子生病打针的家长。
徐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却有了些酸楚。
有人疼爱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要抽第三管血的时候有点抽不出来,护士让徐来手指攥拳,试了几次,血还是有点少。
杨子青终于憋不住了:“怎么要抽这么多血啊?”
来打针的是个新来的小护士,本来就发愁抽不出血来,听到这种问题更是懒得多看这种医盲一眼,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因为检测项目比较多”。鼓捣了半天第三管还是只有一半,小护士看了看勉强能凑活着用,嘱咐了一句“帮忙按着点儿”就匆匆走了。
徐来抽血的胳膊在另一边,杨子青要整个身体探过床去按住出血口,越过徐来,所以徐来几乎是被他环抱在怀里的。
“再睡会吧,时间还早。”温厚的嗓音在上方响起,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让人有种熟悉的心安。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什么?”杨子青没有听清,往徐来身边又靠了一点。
徐来虚弱的重复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音未落,就被杨子青身上靠的更近的烟味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杨子青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以前纪斐对味道非常敏感,一闻到烟味就会咳嗽,连衣服上有也不行。徐来有哮喘,应该更是闻不得烟味。
杨子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离远了一点,“抱歉,”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该少抽烟的。”
“没事的。”
徐来已经没有精神了,他沉沉的挨上枕头,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刚才的问题。就当他准备永远忘记这个问题睡下的时候,迷蒙中,他听见杨子青认真地回答道:“……你值得被这么对待。”
徐来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杨子青捏着棉签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小心地好像是在碰易碎的瓷器一样,轻轻的按了按,确定不会出血后把棉签扔进了床边的医疗废物箱。
“没有,”杨子青看着徐来青紫的手臂出神。“没有哪个孩子,应该被不公正的对待。”杨子青抬起头,认真地对上徐来的眼睛:“你还小,你要知道,你还值得更好的。”
从那一晚起,杨子青的心中便总是反反复复的咀嚼着那句“我没有办法啊”。他迫切的、真情实意的想为徐来做一点什么,不是因为油然而生的怜悯,也不是因为纪斐的缘故。只是因为徐来。
徐来的目光望向杨子青,弯弯的月牙眼充满了孩子气:“那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他的眼睛依旧是琥珀般的清澈而平静,这一刻,却似乎有沉睡千年的微小生命,在悄然苏醒。
“会,”杨子青笑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仅伸出手揉了揉徐来的头发:“再睡会吧。”
“唔。”
徐来含糊着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胡乱的拖了拖枕头,把自己缩起来塞进被子里。
杨子青等了一会,估摸着徐来应该已经睡着了,又怕他把被子拉得太高会不好呼吸,又给他把被子掖了掖,这才起身准备去派出所。
徐来听着病房门关上的一声,眼泪才悄悄地滑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