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休却忽然出声说道:“扶我起来。”
应兴和王毅一愣:“将军!”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我手下的将士们。”
应兴咬了咬唇,最终和王毅对视一眼,狠下心,招呼门外亲兵,抬榻出门,让管休检阅三军。
只是床榻将近三军军阵时,管休却固执地要求起身站着向他的部下问候,作别。
应兴一下子攥紧拳头,抿着嘴和王毅一道把管休搀扶在肩,在走了一段以后,管休推开两人,身子微微打了个踉跄,又执拗地挺直肩背,目光柔和地看向底下众人。
料峭寒风吹过,天空又开始阴沉地飘起雨雪。
管休声音很轻,语气很柔,话的内容却带了着满满的决然铿锵:
“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英武的将士。管休有你们为同袍。今生,足矣。”
“若有来世,管休仍愿与诸位,携手并肩,共浴敌血!”
说完管休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关外方向,又指了指脚下土地:“管某今日有一事将托诸位:别让外面那群人,污了管休的安眠地。”
说完管休对着数万将士缓缓地长揖到底。再抬头,管休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底下成片成片的士兵眼光水汪地看着管休,脸显茫然,像是被家长抛弃的迷路的孩子。不少年龄小的已经有哭出声的,其中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仰脸看着管休,声音无助:“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管休身子僵了僵,转身看着应兴等人平静地说道:
“我死后,不必归葬颍川。”
“就在这居庸关前,以后日夜,我陪着你们。我想亲眼看着你们驱逐外寇,安定江山。”
应兴等人骤然睁大了眼睛。应兴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颍川,恐怕除了子龙将军没人知道那里对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里生他,养他,有他十几年未见的家人,有他曾心爱的姑娘,甚至还有他曾经送信托付的人。可是如今却……
应兴转头看向辕门,头一次怨恨徐州离幽州的距离,怎么就这么远,文勇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慢?怎么还不把子龙将军请来?
管休说完这些,底下的人就一下子沉默了声音,却只是片刻,哭声就骤然变大。
管休强撑着身子,把一只手搭在了王毅肩上,用另一只手冲着将士们摇了摇,做了个轻描淡写的告别姿势,然后就由着王毅缓缓地把他搀扶下阵台。
当天子夜的时候,居庸关南门被半夜叩响,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的赵云总算在管休离世前赶来了居庸关,只是当他急火火地走到管休榻前时,管休已经进入弥留时候。
许是天有不忍,赵云声音哽咽地在他榻前唤了几声的兄长后,管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双目迷蒙地看了看赵云,轻笑着叹了口气:“文勇……终于……还是去请你了呀。”
赵云死命地点点头。
“倒是兄长对你不住……又把你拉回来了。”
赵云默着声,又狠狠地摇头。
“子龙,为兄……托你三件事。”
“兄长你说。”赵云声音低哑,语气沉沉。
“王贲他……”
“我看着。必不让他辜负兄长一片心血。”
“你嫂子和迪儿……”
“嫂子我视若亲姐。迪儿,我视为己出。”
管休点了点头,松口气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如果……你能找到他们的话……”
赵云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管休所言。管休已经疲累地张不开口,只是指了指北方,眼睛期待地看着赵云。
赵云神色郑重:“赵云在此立誓:有赵云一日,必然不让任何外寇踏足关内一步!”
管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解脱地笑。声音极其轻微使得赵云不得不把耳朵凑到跟前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说:“愚兄平生三憾。
“一憾,不能亲眼看到外寇平息,天下一统。”
“二憾……未能看迪儿长大……我曾答应他……要检查他的功课的……”
“三憾……三憾呀……不能亲眼……看……看……她过得……”
管休话到一半,就没了声响,赵云惊恐地转过头,看向管休。却发现管休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飘渺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赵云偏过头,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滑落。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吩咐道:“中郎将管休逝。传令:三军批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