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死了。她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哪家当爹的能大晚上醒来扒着榻边小吊床,跟看新奇玩意儿一样对着自己姑娘看个没完的!他又是头一回当爹!犯的着吗?犯的着吗?
蔡妩不想理会脑袋抽风的郭嘉,而且她现在也没精力理他。在生完郭旸以后,她总是有种精神不济的感觉,就像是……生孩子是太费力,她没歇过来一般,总想倒头好好睡上一觉。
郭嘉对她这反应倒是混不吝的很,一点也没觉得媳妇儿昼寝是个“朽木不可雕”的大事,人家还蛮心疼蛮体贴地跟蔡妩说:“这阵子我不在,累坏了吧?好好歇着,好好歇着。什么事放着我来。你就别再操心了。”
蔡妩带着笑,一边享受混吃等死的懒散待遇,一边不以为然地在心里说郭嘉:得了吧你,我好好歇着,放着你来?等我歇完回过神来,家里早翻天乱套了!
郭嘉才不管她乐意不乐意呢,他从乌丸回来以后就忽然勤快了许多,就像独处异乡,大病一场,在鬼门关门口晃悠两圈回来后,忽然意识到家庭重要一般,开始里里外外一把抓,把媳妇儿、女儿供的跟老佛爷似的,要啥给啥,绝无二话!把邺城其他女人给嫉妒的,一个个瞧着蔡妩模样都像是要把蔡妩扒拉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那么好的命?怎么就嫁了知道疼媳妇儿的郭奉孝呢?夫人们倒是忘了,之前十几年郭嘉不靠谱时,给蔡妩祸祸过多少要操心的事,她们又明里暗里或幸灾乐祸或同情怜悯过蔡妩多少回了。
如今这情况,只能用:郭祭酒幡然醒悟,蔡夫人终见曙光来概括。一句话:蔡二姑娘,熬出头了。
熬出头来的二姑娘觉得自己可以稍稍松口气了,可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呼,就听到许都出来一条让她惊掉下巴的封赏:晋中郎将蔡威为奋威将军。赐爵东海侯,食邑千户。
蔡妩眼看着笑眯眯在她眼前跟她报喜的郭嘉直觉得这人表情欠抽,非常可恶:他都没告诉她蔡威也参加了乌丸战争的事。他只跟她说,蔡威去北海了,可能等中秋才能回中原。
当时蔡妩还想:去北海?他在东海折腾够了?想去看看贝加尔湖了?嗯,这倒是像她家威儿作风。可她万没想到,蔡威其实是参与了乌丸和匈奴战争的。当然,若只这一场战争,还不足以给蔡威加官进爵,蔡威这回之所以被曹孟德极力保荐,除了他在宛城和后来江东作为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曾经祸祸过荆州!在即将备战荆州的档口,任何一个讯息曹孟德都不会放过,蔡威这样向他示好又曾经给过刘景升不小打击的人物,他当然得极力拉拢:甭管你现在在不在,我先把封赏给你定下。反正你派来的那位士元先生一开始就摊牌明说过:你们是为名利而来。这下名利双收了吧?
蔡妩瞪着郭嘉,手掐着郭嘉腰间的软肉使劲一拧:“你是故意的吧?你是故意不告诉我威儿的事情的吧?”
郭嘉听罢,边“哎呦哎呦”的抽冷气,边讨饶地承认:“是有点那意思……不过,也就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阿媚,你都不知道,你这弟弟,到现在见了我还一副……”
“啊呸,你少来。”蔡妩不等郭嘉说完,就轻啐了郭嘉一口,满脸了然地看着郭嘉接口,“威儿那性子要是嫌你,他压根儿就不见你吧?”
郭嘉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咕哝道:“所以我才不告诉你嘛。你要是知道,指定又得想东想西瞎琢磨了。”他绝对不要承认,他其实还偷偷地打着不让媳妇儿给小舅子在岳父面前说情,要让岳父好好罚罚这不分上下的臭小子的心思呢。
蔡妩扭过头,瘪着嘴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怀疑道:“真的只是这样?”
“绝度只是这样!”郭嘉表情无比坦诚,眼神清澈无辜。
蔡妩认真地端详了会儿眼前人,发现确实没有什么说谎必要,才眨眨眼,轻轻揭过这一茬。只是回过头来,蔡妩就往颍阳家里写了封信,先给蔡平说了这事,然后在信里嘱咐蔡平:你跟阿公说这些事,注意点阿公脸色。千万别惹了他,他年岁大了,受不得刺激了。
信写完,派人送出去后。蔡妩才算安下心,回过头好好当她享清福的活祖宗。可是老天爷似乎看不过眼她的骤然清闲,在蔡威封赏消息传来第二天,邺城又传来一个炸人的讯息:许都朝堂之上,以侍中大夫王朗、郗虑为首,文武百官并书表奏,称曹孟德治内安外,极天纪地,伊周莫及。非封疆列国不足以表其功。特请刘协赐曹孟德列公封国。
据说刘协当时听到这话时,先是一愣,随即在金殿之上朗声大笑,笑完以后倾着身子表情莫辨地问曹孟德:“曹爱卿以为殿下众臣之意如何?”
曹孟德手持玉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在听到刘协这话后,方抬头淡淡道:“古者圣德明君皆亲贤臣,远小人。明机要,修德政。”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却被跟他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刘协听明白了。所以皇帝陛下硬是怔都没怔,直接开口,带着让人听了后脊梁骨都发白毛汗地笑意历数道:“朕昔日落魄长安,幸曹爱卿这等忠良护佑才得以重新归朝。”
“建安二年,袁术逆贼叛逆称帝,朕本欲御驾亲征,奈何群臣阻拦,亦是曹爱卿提兵平南,了却朕心头之患。”
“建安三年,徐州吕布附逆叛贼,曹爱卿率军剿叛,恩威并济。亦是劳苦功高。”
“建安四年……董承和其党徒……妄为矫诏,意图……谋刺朝廷重臣。亦是曹爱卿雷霆手段,平息此事。”
“建安五年……”
“……”
“……”
“建安十三年,克定北境,驱逐夷狄,得土三千里。曹爱卿仍旧居功甚伟。”
刘协以极大的耐性和极好的记忆力把曹孟德这些年做过的事在德阳殿全部算了一遍,边算边夸,说道后来声音都变了调,仿佛当真在感激曹孟德汉之肱骨,国之栋梁一般。他这些话听在曹孟德心腹喉舌的耳朵里自然是及其的熨帖舒服,很有以之为荣的自豪感。可是听在伏完、孔融等人的耳朵里却觉得让人格外羞愧难堪。这话就像是铁板划过沙地,刺得人头皮发麻,脸色发胀。
曹孟德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完全一副老奸巨猾的权臣模样。刘协脸带动容,声含哽咽,颇有蒙蔽无知的昏君风范。
在刘协说完这些以后,他低低头,状似无意地拿袖子扫过眼前,再放下时,已经又是一副尊严矜持的帝王相。
“以朕算来,这些年,曹爱卿的确是鞠躬尽瘁,劳苦功高。”
曹孟德听罢欠了欠身子,轻轻道:“此乃臣份内之事。”
刘协闪了闪眼睛,没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开,嘴边挂笑地扫向殿内诸臣。
殿下人也不知是何人挑头,居然出言说了句:“陛下,列国封公正衬曹丞相之功。”然后紧接着下头就“呼啦啦”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陛下,曹丞相可封为魏公。”“陛下,丞相之功堪封魏公。”
刘协脸色不变地看着殿内不断跪地的臣工,扶额轻笑。在他脸上,大臣们已经很难再察觉到他此刻在想什么。那个几年前还喜怒不辨却极其好揣摩的圣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练就了一副深藏不露的本事。刘协他心里这会儿想的很有意思和很有讽刺感,他在数这些跪地的人有多少个,又都是谁!王朗、满宠、郗虑……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刘协边数边在心里冷笑:这些就是我大汉的栋梁肱骨呀!这些就是我大汉的中兴之臣呀!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封公?列国?那下一步若再有功绩,是不是就要受了九锡?
看着看着,刘协的表情忽然停滞了一下,他视线在划过下颚微收,腰背挺直的荀彧时轻轻偏了偏头。
荀文若他居然没跪下?倒当真是出乎朕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