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妩一手揪着帕子,一手拉着孙蘅往里走。就盼着这一条道能长一些,让她在进厅之前想到怎么跟孙蘅消弭误会,解释清楚的法子:其实这事要是放在两个万分熟悉的亲朋好友之间大家笑笑也就算了。偏偏她跟孙蘅是头一回见,而且孙蘅这姑娘的出身和经历又是那样,她骨子里就有一股傲气在。蔡妩还真怕解释的话一出口,孙蘅立刻给她回一句:二姊无需解释。便是您说的是真的,孙蘅也受教于心。
真那样可就麻烦大了!自家弟弟绝对会冲她抱屈喊冤,指控她欺负了他媳妇的!
蔡妩带着人磨磨蹭蹭,总算挨蹭到了客厅。一个眼神丢给杜蘅,杜蘅立刻会意,上了茶水就命一厅下人退下,自己则体贴周到地去安排了孙蘅随行人员的食宿。
蔡妩眼看着厅里人都走了才缓缓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孙蘅:这人儿就是让威儿挂念了许久,最后不惜强抢豪掠的孙蘅?倒果真生的标致伶俐。
孙蘅同样在回望着她:只是她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却是蔡妩猜不出来的了。
“看阿进的来信说,你是要在邺城暂住些时日?”蔡妩看完人,轻咳一声吸引过孙蘅注意力,缓缓开口对孙蘅问道。
孙蘅闻言一怔,随即也心领会神地,忽略过刚刚进门时的尴尬,笑意浮上脸庞:“颍川出了些事,孙蘅少不得要叨扰二姊一段时间了。”
蔡妩眨了眨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哎,对了,你从家里来的时候阿公和娘亲身体如何?还有,林大家最近些时日还是在缠绵病榻吗?我托人送去的药她吃了没?可有见好些?”
孙蘅迟疑了片刻,轻轻地点点头:“颍川家里一切都好。”
“哈,那就好。我原先还担心威儿回来没多久就离家,家里几个老人肯定会受不住,觉得心里空落的慌呢。不过好在没什么差池。只是你……”蔡妩说着顿住话头,目光柔和又担忧地扫向孙蘅隆起的腹部。
孙蘅顺着蔡妩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身子,手覆上小腹,脸上显出一种复杂地怔忡:“我挺好的。孩子也很乖。自他父亲离开颍川后,他从来不曾闹过我。”
蔡妩皱起眉,望着孙蘅,心里总觉得哪里有股古怪感:看弟妹这样子,既不像是被威儿欺负了,来找她诉苦的。也不像是觉得颍川憋闷,前来邺城散心的,更不像是因为江东跟曹孟德即将开战,心里纠结打算暂时躲避逃离的。这些都不是,那她来邺城是干嘛的?难道是单纯来看看她的?
“尚香,你……能不能跟二姊说实话,阿进这么悄默声地送你来邺城到底是为了干嘛来了?你别怪二姊多心。二姊就是觉得:既然是一家人了,你来我这儿我总得让你过的舒坦吧?你说你要是心里存个什么事,老觉得有个疙瘩在,对你自个儿身子也不好不是?”
孙蘅身子僵了僵,想起蔡威对蔡妩的态度,又暗自思量了下自己看到蔡妩后对蔡妩的印象,沉吟了好一会儿以后,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为了避祸而已。”
“避祸?”蔡妩一脑袋雾水,揉着额角纳闷,“在颍川能有什么祸事?威儿那刺头,从来都只有别人避着他的份儿。他还能让你避着别人去?”
孙蘅眼中有道莹光闪烁,她迅速地垂下眸。抬起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腹部的衣料。等到蔡妩看到她动作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多嘴时,孙蘅却抬起头,声音沉缓平静:“这回躲的祸事可不是来自颍川的。而是来自……江东。”
蔡妩身子一僵,张张嘴,发傻地问道:“怎么讲?难道……江东的手已经能伸到颍川了?”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曹孟德为了这一次平南之战,几乎把许都军中所有精锐斗殴抽调到了前线。后方简直是空门大开。若这个时候,颍川已经被江东伸手拿下的话,蔡妩不敢想……接下来的战局会是怎么样。
“不是这样。”孙蘅轻轻地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缓缓吐出接下来的一句:“颍川一切都好……只除了蔡家二少夫人孙氏亡于难产。”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蔡妩眼睛骤然睁大,瞪着孙蘅脸带不愉,语气带着少有的严厉,“什么二少夫人亡故?可不要瞎说,什么二少夫人亡故,那我眼前的是谁?”
孙蘅没接茬,只淡淡地说道:
“确实亡故了。至少对江东来说,东海侯蔡威的妻子已经亡故了。再没有第二个孙蘅能够被迎回江东,成为江东牵制蔡威兵力的砝码。”
蔡妩身子一凛,抬起头望向孙蘅,面显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艰涩地开口:“关于亡故这个事,是……谁的主意?”可千万别是上回蔡威来时,她那口子给出的馊主意。要真是这样,她肯定得好好跟郭嘉说道说道“论孕期妇女不宜受刺激”这话题。好歹孙蘅是她弟妹,肚子里孩子是她侄子,不带这么损地瞎折腾的,很容易搞出岔子的!
“是我的。”孙蘅偏过头,看着蔡妩,面色认真而郑重,“从士元先生建议我往江东写信时,我就已然做好这个准备了。”
“那……”蔡妩张了张嘴,站起身,想伸手揽过孙蘅,给这姑娘一些鼓励和安慰:因为她看到刚才她说这些话时,表情并不是如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可是孙蘅却巧妙地避开了蔡妩的动作,她也跟着站起身,在蔡妩跟前挺直了脊背:“二姊是想安慰孙蘅?”
“我……”
“没关系。”孙蘅扭过头,望着郭府被郭嘉糟蹋地乱七八糟的花木说道,“从八年前开始,孙蘅便已经无路可退。”
“很久以前,我曾问仲俨:若有一天让你在我和吴城之间二选其一,你会如何选择。仲俨回答:区区一座吴城,怎么值得我拿你的安危做赌注。我又问他,若是加上合肥,江宁,襄阳他又会如何选择?二姊可知他当时是怎么答的?”
蔡妩愣愣神,思考片刻以后摇着头,叹息道:“他必然是没有回答的。尚香,虽然我不知道你平日和威儿是如何相处。但是以我对威儿的了解,他对这样的问题肯定是不做回答的。因为……不需要。”
“我的弟弟我了解:他虽然十二岁就离家投军,可是到现在也不算一个合格的军人。对荣耀,责任,和服从,他有他自己一套理解方式。他是绝对不会用自己心爱女人的性命去换去几座城池的胜利的。不是他不爱军功,只是因为:他不屑如此作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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