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己老了累了,起码心是这样的,她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是斑驳到一层层在剥落还是在慢慢地长上青苔,一点点变厚,像一个茧密闭着,束的她无法动弹。
“静昭仪马上就到您了,您……”
“我知道了。”没等那个内侍说完未迟就开口打断了他。可说完她就觉得她今天似乎太过浮躁了,可又能怎样呢,主子从不必对奴才道歉,而她也无法说出自己的想说的,她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再不去看镜中的人,转身走了,她该上场了。
时近子夜,月飞中天,昭阳殿中和乐融融,歌舞戏曲换了几轮,酒酣耳热间无数歌功颂德的诗词流水般传出来,记录的几个小官笔走龙蛇也顾不得歇,按惯例将这些诗作抄录做两份,一份藏于宫中,一份由内侍折成纸船又在船心放入一截残烛,顺着曲江池放出去,由着百姓打捞。而这种最终大多会由百姓流传至书社,印为诗集,算给百姓多了个赚钱的机会也是多了个乐子,并传为一段风雅佳话,为文人雅士们所热衷。
其实昭阳殿中的大人们有的已经醉了,击箸而歌者已算文雅,将军中放声长啸赤膊歌舞者也不是没有。场面有些混乱,也没什么人真认真去瞧什么歌舞了。但正逢佳宴,没人会没眼色地计较这些。
直到有清冷的丝竹歌声像一条细又亮的蚕丝,光滑而绵密的悄悄地延伸着,有忽的混入了若有似无的鼓点,潜进亭台阁榭来,一时叫人灵台清明,不由肃然正坐,侧目。
渺渺埙声在琴音中响起时,几个眉目如画身量纤长的女子身着层叠素色染墨的绡纱,似缓实急地舞着托了一幅近丈轻薄如云雾的白练由一侧阁中沿水上长桥舞至昭阳殿。她们翘袖折腰手眼身法都应着鼓声。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可突然四面鼓声一顿,她们亦忽然停住了,白练飘飘然地落在台上却没人再去看了。似雪地燃起来了一簇火。
有清越的琴声铮然作响破空而来,女子们便随即低眉向中心齐一振水袖,躬身疾退开去抬腕甩袖旋身疾转一气呵成。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一刹的寂静无声后在场的所大人们才忽然理解了这句诗。也是在那一瞬的寂然中他们看到了众人退去后台中心唯一站着的那个人 ,一个女人,红衣似火的女人,明艳张扬得不像话, 美得嚣张逼人,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一点不少地为她带着侵略性的美所震慑,于是再没有人可以移开他的视线。
“锵”
很轻的声音,也许是女人手腕或脚腕上戴了的银铃,可偏偏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于是皆呼吸跟着一滞。
她先迈了半步,以足尖轻点地同时手已经抬起了,她一点点地下腰,簪上的银流苏微微晃出一线烛光来。然后她忽然弹起腰身,仿佛一个讯号,琴声鼓声一齐急促激烈起来,狂风暴雨般又不失节奏,她亦开始了。
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她在 被抛起的白练上起舞 ,独自驰思于杳远幽冥。志在高山表现峨峨之势,意在流水舞出荡荡之情。在众人轰然叫好时她忽的掷袖,袖口如云雾般散开,长长的水袖忽现,她继续舞动,缓慢却有力,分明是轻柔的纱可几乎有劲风袭来。她的舞步细碎热烈,飞身做着惊鸿之姿,在台上仿佛一朵盛极的花。
台上原还有五六人为伴的,可她为皎月,众人已不见群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所有人都无法移开眼了,包括容桓。
她的每一次低头回眸,每一个举手投足,每一动一静,每一退一进都只有叫人惊叹着以酒相佐。
乐声渐息,她缩作一团伏于台上,伏于她由足尖水袖绘成的正盛放的莲花中心。昭阳殿中一片寂然,甚至有酒满不自知者,一瞬的沉寂后场上终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一片吸气声,所有人皆抚掌大赞。
“一舞倾城,当为绝响。”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只愿岁岁年年陪此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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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叹的话如沸水热气一般蒸腾起来,无论是外使也好,大夏文武也罢。容桓只一如既往地威严着又带出一丝居高临下的笑来。直到未迟从台上走到阶前。
先前离得远,又被舞姿给迷去了心神,其实想出未迟样貌的根本没有。只是从舞姿衣物上猜那大概是个艳丽诱人倾城绝世的尤物,而如今离近了看却有些出人意料的意思。这是一个干净的人,干净得只叫人想到映雪的白梅或微雨后的梨花,眼角那一抹绯色美得惊心动魄。
“抬起头来。”帝王的声音很有威严,这是未迟近来少有听到的,她行了礼抬了头,脸上的是向来的淡漠,无悲无喜。
容桓瞧着却忍不住想摇头挑一下唇角,“起吧。”容桓语气已温和了许多。
他笑着吩咐内侍为未迟在自己身边加位,一边大赞了未迟的舞,在群臣附和后便一边下了恩典加封。未迟自此晋为静嫔,也得了一堆赏赐。未迟谢了恩,只当没瞧见那一帮子妃嫔的嫉恨打量稳稳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