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欣羡又感慨,鬼切看见她在瞧早起惊飞的鸟雀,忽的觉着这座尼寺便是她的囚笼,她不仅是笼中雀,更是被封印在这古刹中的鬼。
晨风轻掠过檐上佛铃,枯萎的落叶卷过庭廊发出簌簌的声响。隐约的蝉鸣又开始起伏,天际透出一点浓丽的深紫色,显然已快至日出时分。源赖光还是走了,尼寺之外人声渐起,想来是她们即将启程前往江户。鬼切退回禅房,看着榻榻米上的两盏残茶,心道源赖光怎么还是这般习惯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他颇为无聊的在禅房中转了一圈儿,却见案上书卷未合,上面写着:
‘白露无形,消散无情。蝉语重逢,却待来生。’
漫长的岁月赋予了鬼切充裕的耐心,他并未执意跟从源赖光前往江户,而是选择听从她的话在庆光院等着她回来。他已等待寻觅了数百年,再不会为从蝉鸣初起至喧沸的短短光阴而感到焦躁。而源赖光说的也并没错,如今天下抵定,流寇已经渐渐绝迹。江户城作为将军所在之地,治安更是严密非常,甚至设有严格的闭城之时。
且源赖光要去拜觐讲学的地方,乃将军所居的、防御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大奥。就算有刺客入内,那也是冲着当权之人去的,谁又会为难一个尼姑呢?
鬼切这般想着,心头也不免放松起来,血契传来稳定绵长的回应,看来源赖光在江户城中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思至此处,他竟是难得耐起性子读起了书。虽然对书中内容一知半解,但他想着等源赖光回来再给自己解答便也不急于一时求解。
这样的等待时光让鬼切在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六百年前的某一日。在山海之战后,自己因断刃重铸尚未恢复全部力量变成幼童时,源赖光总是会在上朝之前给自己布置些课业,等他回来后抽查,美其名曰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然自己一看着书就犯困,索性抱着书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上一觉,反正源赖光也不会指责自己,还会带回自己喜欢的甜食,等着自己吃零嘴儿的时候见缝插针似的给自己讲点课。
但不可否认,源赖光那种见缝插针的扫盲行动还是颇有成效的,最起码让鬼切没真成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绣花枕头。鬼切一面想着一面翻着这一世源赖光留在禅室中的书籍,他本以为这些书大部分都是些晦涩难懂的经书,却不想细细一翻,才发现那些经书的内容被人偷偷换成了市井坊间流行的三俗话本。看着那洋洋洒洒不着调的文字,鬼切突然觉得这一世的源赖光也挺有意思——
面上端重雅重的住持大人,心底却住着一个颇有些叛逆的小兽。就像六百年前的春日,晚宴之上,源氏家主不思舞乐美人,竟是偷偷带着源氏的重宝偷溜出门去看花火。鬼切还记得,第二日面对前来讨说法的长老,源赖光强忍笑意的模样。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源赖光的心至死都是少年。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他与源赖光还有很长的一段时光可以消磨。这世上大抵没有比佛寺青灯更为避世之处,他终于可以慢慢的守着源赖光,直到他想起一切,告诉自己追寻了六百余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