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县握筷子的手一抖。
私宅掌厨的厨子,是熟悉老父性情的知县大人,特从庄子里临时挑上来的一个婆子。做菜很有一手,又最会算计。一顿饭用不上五十文,就能整出含肉菜的四菜一汤。闺女赞她,看来是父亲影响很大啊。
他才这般想了一瞬,就听顾遥道:“况且,油放这么多,一顿少说要用十个钱的,浪费。”
顾知县:……
怕闺女说出更多节俭的话,顾知县忙道:“家里内外九人,爹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做家用,若不够,再和爹爹说,不必如此节俭。”
“那要是剩下呢,归女儿吗?”
原本是可以归的,顾知县怕她学老爷子一味节俭,忙道:“不归你。你用钱,另与你月钱。还有一事,原本的账本你也别找了,另立一本吧。你若真管得好,爹把总账也给你。”
“不要!”顾遥扭头,娇嗔,道,“哪有越做越辛苦的?”
看着闺女标志性地上扬扭头动作,再配上口头禅“不要”二字,顾知县忽然泪目。
那年,燕王世子带领下,他们守住了城门;那年,燕王带兵过了徐州,他们一家三口轻松下来。确切地说,是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
遥遥那会儿说是五岁,其实才满三周岁多一点的遥遥,最是不听话。叫她往东,她偏往西。不是不搭理你,就是扭头,说不,不要,不给,不成,不叫……总之,所有的词,都叫她惯上了“不”之姓。
烟如总是训斥孩子,而自己,是经过侄儿长子3,4岁闹腾的父亲,免不了纵容一些。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岂有不懂的?自己不过闲了两三日,小妮子就叛变,把自己上天,再时不时地告状,姨娘这个不好,那个不对。
那会儿,他们一家三口,慈父严母,却是别样温馨。
“烟如,是我不够好,还是遥遥不够好?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
顾遥听到了父亲的低喃,怔住了。沈姨娘怎么去世的,顾遥并不知道。先前怕大家发现不对,不敢问。现在,有了借口,当年年幼,记不大清了——
“爹爹,姨娘怎么走的?”
顾知县身子一僵,回神,强笑道:“怎又问上了呢……”
“我以前也问?”
顾知县颔首,道:“可不?起初那几日,你没日没夜的问,还不要别个儿抱,只叫爹爹陪你。只怕你已不记得了,我还抱着你上过衙呢。什么时候才不问的呢?叫我想想,嗯,应该是你姨娘头七的第二天。我们都以为你懂了,才不问了的。”
“不记得了呢。”顾遥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道,“我只记得一个人坐在炕上,林妈妈不耐烦地在地上做针线,哪哪都是白白的。”
白白的雪,素白的陈设,顾遥离开宛平之际,后衙的模样。忆及当年,父女俩纷纷落筷,一说一想,不用进餐,已觉很饱。
不知不觉中,父女俩聊到了二更天,方各自回房歇了。
次日天明,不用人催,顾知县精神抖擞地起床,先去衙门里点了个卯,又去后罩房找顾管事要银子。顾管事包了银子递来,口内道:“二爷今日真精神!”
顾知县憨笑不言语,拿着银子去找顾遥。
顾遥分辨不出重量,问他:“这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