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山却步,她终有了反应,扬鞭大斥道:“郭老四何敢!”趁这空档,脱缰回左手隔氅牢牢禁固住我。“李氏实乃英属,不说道义,但行军规:凡怠、亵、辱、损军属者,即地施杖五十,有阶者落官戴罪,无阶者贬黜离营,永不复用,更遑论无故拿人、无令擅入!郭四,我且问你,你教人何处系的李氏?”
“苦邪噫,皇天六月大雪降,叵耐愚妇害忠良!”郭军头花腔走毕,拖刀前进寸许,银娘闷哼一声,盖被一脚蹬住了,扣在地下。“小子纵借来虎皮,也不敢蹈踏岳二娘子的香闺。原是这望门寡妇无耻自荐,我还欲告她个亵辱军兵哩,没的晦气。”咂摸了嘴,攒出口痰水碰在地上,得意道:“今早帐子里吃了这婆娘挽来的两盏老酒,就着几张炊饼,囫囵大半碗脂蒸腰子下肚,又有那一二则阴私揭密出来佐餐,定然耽搁了贵人们插戴,小底所以惶恐。”
“嗐,说甚么?说的是,六娘要裹着岳小娘子单骑闯出鄂州城去吶!我登时就撂箸指着她发问,我问她,一个双身子,一个半大童儿,门守偏不看见,日头底下呢!也是她怎么想出来的,可笑竟随嘴子胡扯,浑说六娘您年内二月上就因家中白喜事落了胎,一味不宣布,现将小娘子藏在腹前,假充原来的孩儿揣着。怎么,打谅青天白日渡门,不惹人眼目;打谅我位卑无人才,揭不开衣裳——不能够,再没有这样蠢。”猛可里尖叫声重起,转而延展成了长久的啼嚎。“跑?跑什么?跑哪儿去?鬼鬼祟祟想干甚?信你的有鬼!你替谁使的离间计,又替谁暗伏在我军城中?诅祝即是行巫,是明教,是要判凌迟车裂、架在火上活活烧死的。看我审你。我们‘小李将军’说不得日后成人——”
“他可不是什么‘小将军’,”她截住郭老四话头,笑得木木的:“要说可笑,你们连他父亲的名字也不知道罢?也是,默默无名的小丁,攀着女人的裙带子往上爬,抟扶摇也爬不到半天腰,仍旧默默无名,私底下冠他以‘杨家爱卿’这样不堪的称号——也算不得‘私’,只不敢当我面讲。——孬种。”
“且听好了,外子姓李,单名一个‘金’字,公婆予他这字本意为家中至宝、蓬荜之辉,可外子却道:‘金’乃杀金坪的‘金’,乃北上灭金的‘金’!此刻,他的姓名便镌刻在小商桥畔、汴梁城侧,三百忠魂之处,你我宋民故园。那里,有垂拱点武、宣德观灯,有金明斫脍、州桥叠游。然则尔等——终尔等一生,也不过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必将穷年兀兀,老死江表!”
上下牙磕托作响,劈面就是爹爹与叔伯们每每谈及故土时的炽泪。那些言语织就的空中楼阁,虹桥卧波里粼粼倒映的踏实笑眼,我与我的兄弟姊妹们就是在这同一泊绮梦里生长起来的。无数的眼,无数坠水的星子,纷纷化作燎原的火,燃进爹爹的眼窝,从中滚出了炽泪。
我曾指着西湖边上的太平楼问他,比之东京樊楼何如,想来应是无二罢?爹爹倒剔了双眉,冷视楼头一个倾杯觳纹的簪花衙内,说,不,他们不懂;我又扳过他的脑袋,让他去瞧御街廊下,那里有个极枯小的老翁,两边被修长的妙龄女郎挟持住,践着人背挪上朱轮。这么个光景,想来是种种都历过了的。爹爹颓然摇了摇头,仍说,他们不懂。——他们,他们拦在当途,他们不上不下夹在缝隙里,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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