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属下亲自去查了,他们已经不在沧州!”御书房内,黎湛负手而立,望着点着龙延香的龙形紫金炉子,眼中千山万水流淌。莫言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来不及梳洗一番就来向黎湛复命。
他的话像是出乎黎湛意料之外又像是在他意料之中,黎湛若有似无地叹了叹,交握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查到去哪了吗。”
莫言如实道,“皇上恕罪,属下并没能查到他们去了何处,我们在沧州的人原来早就被他们给换了……”所以这么久都被瞒着,高氏父子这才能逃之夭夭。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朕再唤你。”黎湛背对着他,不知面上什么表情,声音低沉,辨不出悲喜,但莫言想,总归不会是喜的。
莫言最终依言退下,黎湛又命人宣了昨夜才回京的丞相徐赟进宫。
徐赟其人,书香世家出身,却是徐家三代最有出息的,他八岁便通晓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一绝,当年黎湛还是皇子的时候,徐赟就曾在先帝的寿宴上五步成诗,一举闻名。十岁拜帝师宋元为徒,十四岁回京一举高中状元,成为黎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十八岁与钥国第一辩手在朝堂之上相辩,他以一炷香时辰将对方说得认输求饶,甘拜下风。先帝龙心大悦,封他为从二品内阁学士,一时风光无限。黎湛即位后,高长歌向他力荐此人,黎湛也甚是欣赏徐赟满腹才华与为人品性,于是毅然封他为丞相,官居百官之首。
徐赟半年前出使四国之中与黎国关系最为友好的燕国,恰逢燕国内政暴乱,徐赟经得黎湛同意后助燕国皇帝一举平反了内政,稳定了燕国局势。燕帝欣赏徐赟的才华和能力,大有向黎湛讨了徐赟去的意向,说是愿用十五座城池与黎湛交换,然而黎湛拒绝。而徐赟更是言辞诚恳地表达了生是黎国人,便死也效忠黎国君。燕帝惜才却不强人所难,赞佩徐赟一身风骨,便与徐赟结交,成了好友。
黎湛自是愿见两国友好的局面,朝臣知晓了,只唏嘘不已,想着这徐赟真是命数太好,得燕国皇帝青睐,日后就是他们黎国的皇帝也要敬他三分,更不论他们这些大臣了。
长歌出事之时,正值燕国二皇子谋反兵变,徐赟替燕帝出谋划策,整整三个月内政才平定下来,加上黎、燕两国相距千里,等他助得燕帝成功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都,途中死了数十匹骏马,依然花了一个多月。加上出使的两月,回来时已过了半年时光。
站在龙延宫门外,一身朝服,生得俊逸非凡的清俊男子望着巍峨的宫殿,不禁心下唏嘘,只是半年光景,那位竟是香消玉殒。想起自己出使那日,帝后携手在城上为他践行,那人一身光华难掩,眉目请冷却也带着几分真心,对他说,“丞相早日归来,这黎国的百姓,本宫与皇上,都会等着丞相带着好消息归来。”
而如今,他归来时,只有孤傲落寞的帝王一人迎接,再不见那人眉目清冷、菱唇微带笑意的模样。一代传奇贤后,竟是去得那么突然,叫人怎不唏嘘感慨。得知消息的他心中悲痛万分,不为别的,只为她一身不输于他的才华睿智和傲人风骨,以及对他的知遇之恩。幼时不满家中对他过分苛责的期望出走,曾与名满京都的平阳小郡主偶遇,小姑娘明眸皓齿一番大道理虽然让人忍俊不禁,却也真的起到了劝解他的作用。自此,两人虽甚少往来,但也算得上朋友一场了。
平阳郡主,京城最受宠的贵女,比之公主都过犹不及。她与他一般也是自幼便盛名在外,不免惺惺相惜。家中长辈曾与他说起为两人说媒,他不是没想过,虽对郡主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想这世上能够与他齐肩并驱,知他所想,懂他一身抱负的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即使不是因为情爱在一起,至少也能举案齐眉。只是,后来神女有情,他便没了这心思,一心在社稷,顺带帮她出谋划策怎么赢得襄王之意。他对她,有的是惺惺相惜和朋友之情,而且他打心底觉得黎湛光华霁月、文韬武略,是世上鲜有与她般配之人,两人站一起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只是,世事难料……他想那人在千军万马奔腾的疆场都不曾殒命,却在重重宫闱之中玉殒,到底这后宫是葬送了她鲜衣怒马、巾帼须眉的英名。
他想,如果他没有出使燕国,而是留在京都,会否能留得她?他不信这样的传奇女子竟是暴毙,自古后宫肮脏事情多,他想了无数原因,唯独不接受她病逝和自尽,可又不觉得后宫那些才貌皆不及她半分的宫妃有那能耐害得她。不过他回来了,那么她的死,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定不叫她有一分委屈。
听得身边太监唤他,徐赟这才察觉自己出神,敛了心思,面上微微笑了笑,“有老公公带路了。”
太监只当他是半年未进宫有些不适应,不作他想,领了他进了龙延宫。
年轻俊美的帝王见了他,冷酷的面上带了笑意,免了他的礼让他进来,而徐赟还是按照礼数给帝王行了跪拜之礼。
“臣徐赟幸不辱命,此去燕国助得燕帝平定内乱,微臣来向皇上复命。”他一掀衣袍跪下,声音如铮铮琴音。
黎湛看到他,内心十分复杂,想当初他与徐赟还有高衍、周轶四人曾那般情谊,而温润亮节如高衍也会谋反,周轶忠心不改却终究因为长歌与他决裂……徐赟,应该是三人中与他亲近些的一个,他是长歌的好友,也是自己挚友与难得的左膀右臂。事到如今,深爱的女子离他而去,昔日好友背叛的背叛,决裂的决裂,即使是无情的帝王,心也是肉长的,怎么不会寂寞难过?
“阿赟。”一声阿赟,让年轻的丞相不由得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