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战战兢兢

    被哥哥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宁念安垂首不语。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这却是他们目下能为师傅丰照适才的反应所找到的唯一解释。丰照前脚刚离客栈，他们后脚就把他藏在床板之下的包裹翻了底朝天，若是丰照归来之时发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想到此处，宁怀瑄不禁为自己片刻之前的冲动行为有些后悔。

    “哥哥，”兄妹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甚好，哥哥的所思所想自然瞒不过宁念安的眼眸：“不如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先生吧，先生眼下在衮城。”意外频出，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了。

    “你说什么？先生，他怎么会来？”宁怀瑄掩了掩嘴，小声问道：“先生不是应该在大人身边吗？从北宁到衮城亦需几日，莫非……”郭天恩常年在大楚北宁总督陈文韬身边为其出谋划策，这次竟然亲自来到衮城，难道说他们早已料到情况有变？

    宁念安缓缓点头，对宁怀瑄的想法表示认同，哥哥的疑惑同样也是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所有的变故几乎都在一日内发生，但郭天恩却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动身前来衮城，毋庸置疑，他应该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宁念安琢磨着郭天恩在茶楼之中的言语，意识到这位总督身边的幕僚先生一定看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得到妹妹的肯定，宁怀瑄没有犹豫，扯过笔纸草草写下几个字，腾身而起，迅速下了楼。楼下交谈声传入宁念安的耳鼓——“白姨，麻烦您差人到兴隆街走一趟，替我买些茶叶，我和妹妹要用来招待客人，客人近些日子便会抵达。”言毕，还伴着两声咳嗽。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对应好的话语，白姨一听，便知宁怀瑄意在请她差人前往兴隆街送信，当下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丝狐疑。出于对陈文韬命令的尊重，白姨很少当面质疑兄妹二人的决定，但是心中的疑惑却是免不了的，更何况短短一日来情况迭出。

    宁怀瑄对白姨的反应似若未见，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虚汗，冲白姨微微一笑，面色发白，两颊的麻子似乎比前一日来到店中时更加浓密了些。见白姨向后屋走去，宁怀瑄长舒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左手举着一只拨浪鼓，右手拿着数只糖人，从店外经过，对面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身后的门发出细微的声响，站在窗前俯视街景的宁念安回过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终于提出了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师傅是如何认出你来的？”

    宁怀瑄默默无言，他早就料到妹妹必定会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兄妹二人的相貌比之三年前已经有了许多不同，三年岁月的打磨，使他们褪去了脸上的稚气，变得坚强懂事，五官在渐渐长开后较之往日更令人过目难忘。昔年在郇州时，兄妹二人就凭借可爱出众的容貌得到了街坊四邻的喜爱，加之他们生而丧母，了解他们家境的人对他们便又多了一份疼惜。虽然他们的四邻的日子几乎都谈不上富裕，但是淳朴而温暖的疼爱给他们的童年增添了不可磨灭的亮色。

    三年前入了北宁密宅，郭天恩就说过，对于兄妹二人而言，成为密探最大的障碍便是他们的容貌，对于一名密探而言，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够隐在人群之中，不易察觉，出众的容貌可以吸引太多的目光，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密探，不必要的关注可能是灭顶之灾的前兆。因此，即便身处悦来客栈天字号房中，宁怀瑄与宁念安仍旧定时易容，那一脸若有若无的麻子即是宁怀瑄易容成出痘之人的样子，在衮城，此类人为数不少，这样的容貌既不容易令人远远一瞥就记于脑海，也可以有效掩盖宁怀瑄的真实长相。

    在经过陈文韬与郭天恩的亲自教导之后，宁怀瑄自然不可能主动去向丰照说话，那么，只能是丰照先行发现了他，并且令宁怀瑄无法辩驳，才不得不入地字号房同他谈天。一想到易过容的哥哥时隔三年在异国他乡依旧被师傅一眼认出，师傅又同云泰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宁念安的脊背阵阵发凉，丰照敌友难测，她设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宁怀瑄抿了抿唇，坐于椅上，一言不发，他无法给予妹妹一个回答。在妹妹离开悦来客栈后，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长桌前布棋，过了一阵，他出屋叫小牛打水，正遇上丰照进入地字号房内，两人的目光有了短暂的碰撞，丰照脱口而出叫出了宁怀瑄的名字。宁怀瑄强自镇定，一边告诉他认错人了，一边想要回屋。不料，丰照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右臂。宁怀瑄右肘处有一块与生俱来的圆形青紫色胎记，虽用药膏遮掩过，但是难以完全遮去，因此被丰照所发现。胎记露馅之事，宁怀瑄尚能明白，只是，丰照如何在霎那间就能断定那是自己，却令宁怀瑄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昨夜今晨，大云万里挑一的夜行者薛媛也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兄妹二人，而夜行者群体，素有过目不忘之名，对于易容术的识别也很可能比在郇州生活长达十余年之久的丰照更为熟稔。

    未能得到哥哥的答案，宁念安眼神空洞地看着鲜有人行的街道，雨已经停下，空中阴云未散，诗词歌赋中描绘的明媚春光仍然遥不可及。

    “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宁念安行至桌边，低头盯着宁怀瑄尚未完成的棋局。棋盘之上，黑子隐隐已有斩断白子大龙之势，白子失去了半壁江山，零星散落在棋盘各处，情势危急。宁念安略略思索，执起白子一枚，落于盘上，瞬息之间，盘上情况突变，白子逆势而生，暂时逃出窘境。

    宁怀瑄来到妹妹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棋局之上的变化。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