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出,滑过脸颊。
简子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神情错综复杂,还有愤怒。
他的确该愤怒,因为她和母亲欺骗了所有人,她的父亲还活生生的,只是被她们这一对贪图享乐的母女弃如蝼蚁,活得卑贱可怜。
靳蕾能够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哽咽声,她站起身,拔起父亲丢下的盲人拐杖,和简子胥擦肩而过的时候,简子胥说,“我真的不该来看个究竟的,我竟然还抱着幻想自己的调查出了差错。”
更不该担心她偷拿他的钱去做了什么事,不该调查她的行踪,不该看到这一幕。
靳蕾的泪越落越凶,在他面前愈发地无地自容,越发地自惭形秽。
“盗窃,欺骗,在你身上,还有什么是真的?”简子胥目光冰冷,声音更冷,“这张看似乖巧善良的清新脱俗脸皮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黑心。”
靳蕾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简子胥,你那么失望是因为喜欢上我吗?”
良久沉默,“幸好,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话落,简子胥迈步离开。
靳蕾站着没动,没有回头,闭眸,泪湿满面。
光线阴暗的出租屋里,靳蕾烧了一盆水,跪在地上给父亲擦拭沾满泥污的双手。
父亲对她的倔强无可奈何,沾满血丝的双眸心疼地看着她。
靳蕾低头,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宽慰父亲,她相信简子胥话,父亲是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爸爸,别再赶我去简家,那里没有人期盼我回去。如果今天双目盲的那个人是我,我让您离开,您就会离开吗?“抬眸,眼眶微湿,靳蕾继道,”爸爸,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了。”
父亲沉默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着,声音轻柔,“爸爸,您虽然口口声声让我滚,但是我知道,您心里其实很舍不得我。我们彼此相依为命那么久,这一辈子我们都应该在一起。”
“傻丫头。”父亲抚摸着她漆黑的发丝,沉重地闭上了双眸。
半夜里,靳蕾迷迷糊糊地听到父亲难受的呼吸声,她起身走到父亲床边时却触摸到的是父亲冷热交替的体温,任凭靳蕾怎么摇,父亲始终醒不过来。
送到医院,医生发出了病危通知单,父亲曾经长年游走在战火里,浑身都是伤患,现在如数并发症爆发。
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的贫穷令父亲强忍伤痛而忽视。
现已命在旦夕。
靳蕾连夜赶回了简家,因为她需要钱救父亲,她只能想到母亲。
当她赶到简家时,己是第二天上午,简家陷入一片沉郁气氛。
母亲却对她说,“昨晚简子胥醉驾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了一个人,靳蕾,这是你的机会,你未满十八,法官会酌情量刑的,而且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简子胥的人生不能有污点,简家一定会视你为恩人……你父亲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靳蕾听得出来母亲是要她去做替罪羔羊!
她的母亲为了巴结简家为了她在简家的哋位可以牢不可破,竟然送她去坐牢。
简子胥一惯冰冷,带着另有所图地道,“这场交易你很划算,毕竟可以换回你父亲的一条命。等你出来,我会让你在简家做我的贴身跟班,一辈子衣食无忧。”
简子媚泪眼带着哭腔,“姐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哥哥。”
简皓明郑重承诺,“靳蕾,往后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会保送你出国留学,学成归日我会在简氏给你安排一份高薪工作……”
母亲推了推她僵硬的身体,“蕾宝,你就答应了吧,多好的条件。”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她只知父亲躺在病床上,再不救治,那怕是迟一点点就会没了。
在简家请的强大律师团辩护与安排下,再加上靳蕾认罪服法的态度诚恳,以及对方本就是毒驾偏离了轨道先撞上了简子胥醉架正在高速度行驰的车辆……负主要责任……因此,靳蕾被判劳改半年。
靳蕾缓缓地推开凌少军的怀抱,“凌少军,这个人生黑历史已留下了我的案底,我的人生履历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干净。”
凌少军上前欲开口说些什么,靳蕾伸手阻止了他,继续道,“半年后,我提前两天出来,简家人知道我回到父亲身边,老天却又给我开了一场恶作剧。”
那天正好是平安夜,街道上热闹非凡,然而父亲却拿着拐杖狠命抽,气急败坏,“谁要你救我的,谁要你回来,我只是个废人。你现在是简家的恩人,他们会善待你,你走吧,快点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世上最伟岸的爸爸,我在爸爸宽厚的背上长大,我不走,求求你不要再赶我。”靳蕾泪水连连。
父亲绝望地停下手中动作,闭上了眼睛,“傻孩子,我己经劝不动你了是吗?”
“爸爸,即使你打死我,我也不再离开。”靳蕾铁了心。
父亲跌坐在地上,骤而又拉起她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并告诉她外婆老家的地址,“蕾宝,你记住了?”
靳蕾边跑边点头。
父亲在一处断垣残壁停下来,把她塞入只能容下一人蹲着黑暗空间里,再三叮嘱,“蕾宝,听爸爸一次话,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否则我会永远也不原谅你!”
父亲转身刹那,接踵而来就是一连踏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靳焱,平安夜到了,你以为你逃得了?我们要的东西呢?”
父亲沉默不语。
一秒,两秒,三秒……凌迟心脏的一分钟过去后,对方怒意横生,揪起父亲的前襟,咬牙切齿,“你只是眼瞎可你没哑,我留你到今天,并不是来看你装哑巴的,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显然对方已是完全失去了耐性,随后就听到——
‘砰!”的一声刺破靳蕾的耳膜。
活生生般的人竟瞬间化作一滩血水,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靳蕾咬着自己的拳头,全身颤栗地无声流着泪,从那一粒米缝隙里看到男人背对着她蹲下身子。
“靳焱,你是第一个敢耍我们的人,那就只能让你做做白老鼠,尝尝我们的新产品,看来田博士研制很成功,效果不错。”说完之后,踏着军靴的男人转身对着身后几人厉声道,“走。”
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如白驹过隙,很多人很多事,早己物是人非,唯有父亲的死,在靳蕾的心里永远是个痛,是独处时的苍凉。
“凌少军,那里是父亲一早准备好的藏身之所,如果不是我的执意回去,父亲又岂会如此?”靳蕾抚摸冰凉的神像,“父亲是为了救我才暴露了他自己。”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靳蕾抬头,天空分外的蓝,如同得了伤寒一般。
“凌少军,你觉得这样的我还能爱吗?”靳蕾向他苦笑一下,“爱,太冷了。”
凌少军整个人都呆住了,双手紧握,身体僵硬宛若石像。
靳蕾兀自说道,“那时候忘了失声痛哭,根本就没有悲伤的时间,父亲就这样没了。望着那一滩血水,那真是一种难于形容的感觉,好像万丈高楼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周围黑沉沉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当初为什么一反常态要将我和外婆赶走。”
凌少军挺拔宽阔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很压抑,涩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后来呢?”
她一个人怎么面对这些?那时她才十四岁,还那么小。
“我藏在哪里整整两天时间,我不敢出来。进入劳改那半年里,外婆经常去看望我,知道我哪天出来,但是她没有想到我提前两天出来了,扑了空,而得知我又没有回简家,就知道我一定是来找父亲了。”
外婆找到她时,她的四肢百骸好像都快僵硬了,那时候忘了发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她只想沉睡,只想永远都不醒过来。
“我们没敢给父亲一个墓碑,就安放在这里。”靳蕾伸手抚过冰凉的佛像,“希望父亲在这里可以好好地安息。之后外婆就带我离开了,从此我就消失在简家人的视线里。”
如今,她先后失去了生命里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外婆。
两个她生命中最疼爱她的人,像雪人一样,一个融化在夜间月光中,一个融化在白天阳光里。
前者是绝望自责,后者是痛心难过,但她却是无能无力的窒息感。
她大仇未报又怎能陷入儿女情长里?
老天许是在惩罚她,和郑清扬在一起时忘了父亲的大仇未报,才又把外婆从她身边带走。
凌少军上前,将她轻轻柔柔地搂下怀里,下巴顶在她的头盖上,“蕾蕾,曾经辛苦你了,以后我可以与你分担。”
温煦的风,寂寞地轻拂着靳蕾的发丝,她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却带着苦涩的味道,“凌少军,我注定要在宿命里颠沛流离,我不能拖累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