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阳照常升起

    恐惧淹没了大副的心，他在灌满冰冷海水的驾驶室中翻滚。钢铁的棱角将他撞得头破血流，将海水染成血红。

    钢铁巨轮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缓缓倾覆，发出吱呀的呻吟又被狂风的呼号盖过，代表求救的橙色信号灯不一会儿就被黑色的海洋吞入口中。

    “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个恶魔蒙骗了我的心智！”

    海水狂暴地涌入他的口腔和气管，大副不管不顾地绝望呼喊，背负着船员的诅咒在冰冷的海水中越陷越深。

    “请你代替我去往令人向往的地狱，给火焰中孕育的神明奉献可口的血肉。”

    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副想起了邦达列夫隐于黑暗中的微笑和恶魔呢喃似的低语。

    海面归于平静，极深海沟里的生物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剩下的只是浑浊的宁静和血色的虚无。

    一个小小的皮划艇在蔚蓝的海面上划出浅浅的波纹，远远地不见了。

    宏伟的联盟一夜之间崩塌，伴随着核控制器的移交，那个处于世界两极之一的庞然大物如今已经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横亘在寒冷的冻土之上，等着兀鹫来啃噬它的腐肉。

    底层的人民惶惶然不可终日，手里一大叠钞票本来是用血汗和冻疮换来的收获，可现在连废纸都不如，连一个发硬发霉的黑面包都没办法买下。

    飞涨的物价和紧缺的资源进一步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这个冬天比往年要寒冷许多，和昂贵的资源相比，生命反倒变得廉价起来。

    可底层的人民越是这样困苦，那些原本处于高位的人越有办法让自己避过这个历史罕见的严冬。一时间，庞大联盟的残余营养被吮吸得干干净净，这其中或许有被逼无奈者，也有刚正不阿之人，但更多的是那些窃喜的投机者和附庸在国家机器身上的寄生虫、吸血鬼。

    军火倒卖已是司空见惯，无数的武器被用在世界另外的战场上，夺去更多人的性命。能够被贩卖转利的东西全都被原来掌握管理和渠道的官员哄抢一空。

    秩序的倒塌招致无端的混乱，像飓风席卷过这一片废墟。

    但地球仍旧照常围绕名为太阳的恒星转动，像拥有广阔胸怀的母亲在一旁冷静看着大地上发生的一些微小琐事。

    散发光热的球体依旧从东方升起，新生儿们依旧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承受苦难。

    在亚洲大陆和太平洋交界处，有一小块散落在大陆一旁的狭长岛屿，太阳的光芒越过本初子午线照耀在被白色海浪不停拍打的岩石上。

    1992年2月25日

    伊豆半岛下田市白滨海岸一处小码头

    暮色为这个偏僻小镇披上暗金色的面纱。

    细碎的早樱被雨水从枝头拍到地上，又被有意无意的脚印踩得同污泥混作一团。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又逢阴沉的下雨天气，潮湿阴冷的环境让人们都不想出门。

    偶有几个顽皮孩子在街上奔跑，也被各自的妈妈叫回家去，怏怏不乐地和小伙伴道别。

    一只湿漉漉的苍白大手突然从水面伸出来，搭在码头冰冷的木板上。

    那只手的主人看起来疲惫不堪，面色灰败，瘦得突出的颧骨衬得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愈发深刻。

    但是男人的眼神却并不浑浊，而是炯炯有神，仿佛自己正朝着光明的方向前进，并不在意眼下的狼狈处境。

    他用一种看待宝贝的眼神将橡皮艇里的物件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长吁一口气，这才把绳子在木桩上拴好。

    正是将承载古龙胚胎的列宁号送进海沟深处的邦达列夫。

    他从衬衣内侧取出干燥的烟草，卷好以后在木桩上轻轻敲打，瘫坐在白色烟雾和淅沥雨水中沉思。

    用全体船员的血肉充作过路费，想必祭品应该能够顺利登上祭坛罢。

    邦达列夫精疲力竭地伏在湿冷木板上休息，丝毫不顾及污泥弄脏自己的西服裤，一手撑着木板，一手从橡皮艇上杂乱的物品堆中捞出一个黑皮本。

    他从那些潦草的字迹中再次确认一遍已经构思好的计划，

    整容成亚洲面孔——伪装成日本人——利用手上的皇血胎儿混入蛇歧八家——利用权势谋求神的血脉。

    计划很潦草，但邦达列夫对自己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