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攻楚之战结束后,他已然变得成熟很多,再也不是那个表面沉着冷静,内心却无比争强好胜的孩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昱儿。”老者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
“师傅。”齐昱也抬起眼皮,几根泛黄的发丝拂过修长的眼角,道,“你输了。”
老者从宽大的袖子内取出一个被华贵的丝绸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盖在了棋盘上。
“打开看看吧。”老者道,白须微荡露出带着笑意的嘴角。
齐昱不知老者的用意,余光瞟了一眼,没有动作,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东西?”
“是南边的下人们从商队那里拿过来的。”老者的笑意荡漾了开来,道,“你看了,可能会有些感兴趣。”
“近段时间以来,日子属实是过得有些无聊了。”老者说着,伸出两只瘦长的手,探上前去,握住丝绸的一角,拉开,里面的东西随之展现在二人眼前。
一块生锈的镀金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大字。
暗香。
“暗香?”齐昱看了一眼,对老者道,“han国的堂主?”
老者的目光对着齐昱,道:“韩路遥。”
听罢这个名字,四周的空气仿佛顷刻间沉寂了下来,叶落有声。
“我便知道,师傅不会平白有这份闲心,来找我下棋的。”齐昱淡淡道。
“昱儿,你长大了。”老者的语气放缓了些,低沉地道,“你的肩膀上抗下了亲王世子的名号,担着悟道镖局的担子,不能像曾经那般为所欲为,居于江湖而不思庙堂之远。”
齐昱手中揉搓着一枚白子,没有接老者的话。
“更何况……齐安……”老者道。
“师傅。”
听到这个名字,齐昱来了口,打断了老者的话。
“齐安一直是昱儿所敬爱的兄长,无论是在亲王府,还是在长安,他的身份一向是毋庸置疑的,昱儿一向敬佩于他,从无二心,苍天可鉴。”
齐昱说道,面庞散发着些许坚定的神色。
老者听罢,皱了皱眉,对齐昱道:“昱儿,国无二主,这是历来史书上共有的规矩。刀剑无影,何况是朝堂那般复杂变化的地方。便像这盘棋。”
说着,老者伸出手,在棋盘上取下一枚白子,再落下一枚黑子。
顷刻间,棋局发生了变化,原本被压制的黑子又昂起了头,对白子的攻势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齐昱的眉头紧锁,细长的眼眸渐渐合上,微风中多了些许肃杀之气,残叶从地上刮起,不安地在空中摇摆着。
“自从一年半前的那场虎牙之战,齐安想除掉你的心已经有了,徐抑武一直以来在他耳旁吹风,才逼得你败走虎牙关,更是直接逼死了许夫人。”老者道。
“师傅。”齐昱的面容已然变得愤怒起来,双颊有了潮红之色,淡然的双眸紧盯着面前的老者,道,“许嫣她是守城战败而亡,为我大齐捐躯,为了虎牙关里几万的百姓……她死在了楚贼的手里,不关兄长的事。”
老者道:“可那十几万荆甲军要是收到信号,即使来援,而不是退守河岸十几里,隔岸观火,那区区几万楚贼,已然是强弩之末,又何能攻下这虎牙关?”
老者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空气中凝固的气氛紧紧地锁住了齐昱,他感觉一时间有些窒息。
狼烟四起,遮天蔽日,通红的浓雾遮蔽了整个虎牙关的上空,不见天日。
那天的齐昱在自己的营帐里,收到了齐太子的密函。
“沿河行军,攻潮州。”
短短七个字,即命齐昱带上所有的精良,放弃齐楚两国通联的要害之地,虎牙关,前去攻打楚国防备严密的重地,潮州。
那天,许嫣身着将将身玉甲,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放心去吧,有我在,虎牙关定会平安无事。”
那时,楚军只是对虎牙关做了几次不痛不痒的佯攻,所有人都觉得楚军的主力不在于此,齐昱也相信了朝廷的想法。
临走之时,许嫣疾步行至他的马前,递上了一条长长的,洁白的玉巾,道:“潮州在关口,夜里容易凉。”
齐昱来不及寒暄几句,便策马,率数万齐军,向潮州开去。
此处一别,便是永别。
七日后,楚军大将李秋寒来到了虎牙关的城门下。
十日后,潮州仍是久攻不下,齐军折损大半,元气大伤。
十三日,李秋寒站在了虎牙关的城头,手中握着许嫣秀长乌黑的头发。狼烟的灰烬散在空中,扬在了她清秀白皙的面庞上。
虎牙关破,齐昱攻打潮州被断了后路,截了粮草,孤立无援,被楚军紧紧包围在了潮州城下。
齐昱闭上了眼,回忆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心脏,每时每刻揭开这道伤痕都会血流如柱,痛不欲生。
“便是了。”老者轻轻说道。
齐昱缓缓睁开双眸,双颊的泪痕隐约有些发凉。
老者用食指轻点棋盘上垫着丝绸的令牌,对齐昱道:“往事终究是往事,可以放下,但不可能从心抹掉。”
齐昱注视着眼前的令牌,一言不发。
“想好了,便来找我。”老者说罢,缓缓起身,道,“昱儿向来是重情义,重礼数,但机遇只可去夺,不可让它等太久。”
老者转过身去,迈步行出了凉亭之外。
亭中,齐昱一人注视着身前凌乱的棋局,几片残叶任风卷起,散在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