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二人的尸体踢下悬崖。
回到客栈,蒙面人依然走进那间大厢房,栓上房门之后,并未点灯,他走到床头那扇窄门前,垂手说道:“大人,属下已经将他们送回‘家’了。”敢情门后还别有洞天!
“唔,没人看见吧?”门后一个声音问道。
“没有。”
“嗯,他们两个也只能起个投石问路的作用,要解决此人,还须我们亲自动手。”
“如何行动,请大人明示。”
“进来说吧。”
蒙面人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小门,走进里间。
且说陈文祺吃完饭,就着小二端来的热水洗漱后,便盘腿坐在床上吐纳,凝聚内力打通经络,继续修炼“易髓功”。多年以来养成睡前练功的习惯,便是在乡试和会试期间也没中断过。刚刚吐纳了一个周天,忽听房门“笃”的一声,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逝。
陈文祺收功下床,打开房门左右一看,并未见到半个人影。低头一瞧,门里地上隐约有件白色的物件,弯腰拾起,原来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陈文祺关上房门,点亮桌上的灯烛,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谨防夜袭”。
塞进纸条的人是友是敌?陈文祺无从知晓。但联想到晚饭时的情景,小心防备当无大错。陈文祺决定不再打坐,将御赐金牌放入怀中紧贴腰带的地方扎紧,又将“画影剑”从包裹中取出放到枕头下面,便吹熄灯烛早早上床歇息。这个时候,客栈大堂里稀稀疏疏的还坐着三五个客人,或有骚客文人附庸风雅,或有客途孤旅饮酒买醉,总之不到夜深他们不会回房,所以这个时候可以高枕无忧。
“咚——咚!咚!”朦胧之中,陈文祺听见更鼓敲响,一慢二快,时已三更。侧耳凝听,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虫儿偶尔发出低微的鸣声。陈文祺翻身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修习“易髓功”。自从在诏狱越过第三层之后,这几日又将“手少阴心经”的极泉、青灵、少海等九个穴位打通。只须再将“手太阳小肠经”十九个穴位打通,“易髓功”就能达到第四层的境界。
“咚——咚!咚!咚!”?更鼓再度响起,时交子尾丑头。在更鼓的响声中,陈文祺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至门前嘎然而止,一切又归于沉寂。
陈文祺伸手抽出枕下的“画影剑”,凝神谛听门外的动静。良久,门外依然寂静无声,陈文祺对自己听到的脚步声深信不疑,只是不明白门外之人为何毫无动作。正疑惑间,忽然闻到一股轻烟般的异味,紧跟着人也有些飘飘然起来。
不好,迷香!
陈文祺猛然省悟,忙飘身下床,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将窗纸戳破,鼻孔凑近破洞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觉灵台一片空明。
“下三滥”的贼子,陈文祺恨恨地想。大凡使用迷香的人,都是一些鸡鸣狗盗的江湖屑小,为武林中人所不齿。门外此人究竟是何来路?是那打斗的两人还是另有其人?陈文祺懒得多想,相信过一会儿就端倪可察。
果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想是试探房中之人是否已经被迷昏。片刻之后,只听拨弄门闩的声音。随着“咯搭”一声,门闩已被撬脱,房门随之轻轻推开。黑暗中看不见身影,但凭脚步声可以听出,有两个人前脚跟后脚进入房中。二人进了房间,二话不说,双双赶到床前,抡刀就往床上一阵乱砍。
听到床上一阵闷响,陈文祺惊秫不已。此二人似乎与自己有深仇大恨,进门就骤施杀手。这是什么人?自己并没有生死对头啊?
突然,陈文祺朗声一笑,说道:“二位别忙活了,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哩。”说话间晃燃火折,点亮桌上的灯烛。
在昏暗的光亮中,两个身穿夜行衣靠的蒙面人手持腰刀,并排站在床边。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两人此时是惊骇不已。
“二位深夜潜入别人的房间,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人性命,究竟所为何来?”陈文祺左手握住“画影剑”,并未将二人放在眼下。
左首稍高的蒙面人低呼一声“上”,伙同右首的蒙面人双双向陈文祺扑来。
“慢。敢问二位可认识在下?”陈文祺似乎习惯成自然,别人都要他的小命来了,他还在那里客客气气地问话。
“鼎鼎有名的状元公、飞身取玉的大英雄,如何不认识?否则,大爷跑到这里来干嘛?”高个蒙面人阴森森地说道。
没有认错人。
“我与你们何仇何怨,为何要下此毒手?”陈文祺听这声音陌生得很,一时半会难以猜测出两人的来历。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姓陈的小子,拿命来吧。”说完,“刷”的一刀,兜头向陈文祺砍来。
陈文祺左手“画影剑”横举,架开了高个蒙面人的劈头一刀。
就在陈文祺左边身体露出空门的时候,矮个蒙面人的刀锋拦腰砍到。陈文祺避无可避,左手手腕向右一扭,竖剑下落,以剑鞘挑开矮个蒙面人的大刀。
陈文祺冷哼一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罢剑交右手,连剑带鞘挽了一个剑花,一招“分花拂柳”,分袭两人的胸前要穴。在诏狱练习的“戢刃剑法”以及“易髓功”法,尚未临战使用,陈文祺今晚有心一试,但怕拿捏不住分寸,伤人性命,故尔剑未出鞘。
但面前两个蒙面人非但武功不弱,而且配合得相当默契,尤其是那个高个蒙面人,一柄单刀上下翻飞,攻多守少,刀刀向陈文祺的要害招呼。矮个蒙面人趁机绕到陈文祺身后,从旁偷袭。陈文祺大意之下,一时落了下风。高个蒙面人见势大喜,向陈文祺身后那个蒙面人低喝一声:“手脚麻利点,打发这小子上路。”说罢手上一紧,单刀高举,向陈文祺的左肩斜劈下来。身后矮个蒙面人顿时会意,一把大刀在向陈文祺的右腰斩了过来。这样一来,陈文祺的前后左右以及头上均被两把大刀罩住,除了入地要想脱身绝无可能。
百忙之中,陈文祺使出戢刃剑法中的一式“推杯换盏”,在高个蒙面人单刀将要落下的时候,身形一矮,向左踏出一步,右手倒转“画影剑”,戳中高个蒙面人身后的“阳关”穴。高个蒙面人右手高举的单刀失去目标,本就收势不住,加上“阳关”穴被戳,立时“腾腾”两步向陈文祺原先站立的地方扑到,手中单刀不由自主地砍向矮个蒙面人,而自己的小腹也正好迎向矮个蒙面人向陈文祺腰间斫来的刀刃。
这一下形势陡然逆转。两个蒙面人正在得意洋洋准备额手称庆的时候,忽见冰冷的刀锋及身,顿时大惊失色,连忙硬生生地收住刀势,各自向后跃出一步,方才化解了险情。
陈文祺一招得手,料到戢刃剑法的确精妙无比,便也不急于解决战斗,将在诏狱中习练的剑招一一使出,从实战中进一步融会贯通。
两个蒙面人眼见双方势均力敌,又要故伎重施,在高个蒙面人的奋力掩护之下,矮个蒙面人又转到了陈文祺的身后,趁陈文祺招式将尽之机,低吼一声,挥刀直劈陈文祺后背。与此同时,高个蒙面人以刀作枪,刀尖径向陈文祺的下腹搠来——又是一个腹背夹击之势。
陈文祺冷哼一声,拔剑出鞘,一招“千金散尽还复来”,旧式未尽,新式即生,右手以剑为刀,迎向高个蒙面人砍到的单刀;左手中的剑鞘虚举,正好刺向矮个蒙面人高高举起的右手腕脉。
只听“铛”的一声,火星飞溅。高个蒙面人手中的单刀虽然是精钢特别打造,但依然不及画影剑锋利,刀剑互斫之下,高个蒙面人手中的单刀顿时缺了一个豁口。一击不中,高个蒙面人连忙退步撤身,准备二次进攻。
矮个蒙面人眼见就要得手,忽见对方剑鞘倏然伸出,正对自己的手腕,慌忙撤招,往后跳出,躲开了陈文祺的招式。
在逼仄的房里缠斗了个把时辰,陈文祺仗着“易髓功”的三层功力和“戢刃剑法”的精妙招式,竟是愈战愈勇,丝毫未见疲态。高个蒙面人情知再斗下去,非但杀不了陈文祺,自己二人全身而退都成问题,于是向矮个蒙面人说了一句“‘点子’太硬,我们走”,率先向房门口闯去,矮个蒙面人紧随其后夺路而逃。
“想走就走?恐非易事。”陈文祺手中宝剑一紧,化作团团剑影圈住了后面的矮个蒙面人。
高个蒙面人见状,返身挥刀解围。
矮个蒙面人周身的剑影倏敛,正当他暗中吐了口气、准备冲出房门的时候,陈文祺一指点中腰间命门穴,顿时僵立当场。
高个蒙面人手中的单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斜着向矮个蒙面人砍下。陈文祺不防他突向“自己人”下手,急忙挥剑相隔。但为时已晚,只见一道寒光落下,矮个蒙面人霎时倒地。
陈文祺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深悔不该点了他的穴位,以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高个蒙面人趁陈文祺分神之际,已从房门逃之夭夭。
陈文祺长叹一口气,还剑入鞘,端起灯火走到矮个蒙面人身边,掀开他的蒙面黑巾。
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短髭大汉,自己并不认识。
陈文祺将手伸进他的怀中,掏出两只元宝和一块腰牌。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铜牌,正面刻着“锦衣亲军拱卫司”字样,反面刻着“北镇抚司中后所,百户”字样。
锦衣卫的人?陈文祺看罢一惊,捡起那人扔在一边的单刀,只见厚背薄刃,刀柄颇长,刀脊笔直而刃略有弧,刀柄上刻有编号:锦拱30867。不错,这便是锦衣卫的标准佩刀——绣春刀。
陈文祺在桌旁坐下来,清理了一下思路。锦衣卫的人如何盯上了自己?自己除跟锦衣卫最高长官牟斌打过交道之外,没和其他任何人有直接的往来,更别说深仇大恨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虽无深交,但此人行事磊落,即便要为难自己,也不至于作此下流勾当。再说,若是牟斌要害自己,早在诏狱之中就可做些手脚,何至等到现在?牟斌之下,锦衣卫也没人和自己有瓜葛啊。
百思不得其解,陈文祺索性将此事放过一边,叫来客栈的掌柜,让他天一亮就到关城的衙门报案,有什么事情有自己与衙门的人讲,决不连累店家。客栈掌柜本为店中出了人命而惊惶失措,听陈文祺一讲,心中大定,连连称是。叫来小二又为陈文祺打开一间小房,请他休息。陈文祺称谢后,跟随小二来到二楼另一间小房中,又请小二拿来纸笔,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磨浓墨汁,就着昏暗的灯烛疾书起来。
……
一楼最深处的大厢房,此时也亮着昏暗的灯光。高个蒙面人面巾未解,趴在桌上往一方极薄的白绢上写道:
“狙击未遂,此人功夫招数似刀非刀,恐是韩之后人,万望小心。”在薄绢下面,还画了个椭圆形腰牌图案,图案内又写上“锦拱”两个小篆。
写完后,将白绢卷搓后塞入一小竹管中,用火胶封住管口,绑在站在床头上的那只信鸽的腿上。
放飞了信鸽,蒙面人低头沉思了一阵,恨恨地说道:“姓陈的小子,老子奈何不了你,自有人会要了你的小命。”
说完,将灯烛煽熄,一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