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人,活在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之中。
我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言多不述,因为这事儿与我兄弟也没啥关系。
我兄弟此时自然已经变成了书本上面的图片与文字,顺便问一句,这图片谁画的,我要送他一个“美颜至尊”奖。
一开始我也并没有太在意他,因为我正沉浸在这骄奢淫逸世界中愉快地沉浮不能自拔呢,毕竟当时我认识的人都变成了图片与文字,或者像我一样连文字都没留下。
忽然有一天,我边吃KFC边随便翻翻知乎,偶然发现我兄弟的介绍中,有一帖叫做《仲尼梦奠帖》,我一下扔了鸡腿,坐正了。
“仲尼梦奠七十有二……”我在到达这个世界之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网上极其失真的图片上,我看到了帖中文字的全貌。
“仲尼梦奠,七十有二。周王九龄,具不满百。彭祖资以导养,樊重任性,裁过盈数,终归冥灭。无有得停住者。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形归丘墓,神还所受,痛毒辛酸,何可熟念。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必不差二。”
原来这就是当时我还未听完的,他留给我的话的全貌。
也正是因为这一帖,我学会了在你们的世界查资料、研究地图、坐高铁,跋涉到了辽宁省博物馆。
其实刚步入博物馆中的时候,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直到发现这个当时他拿在手上的小札居然变成了那么那么长的一条卷轴,安静地竖在玻璃橱窗之后,我才惊讶地踱着步,从乾小四的“真迹无疑”四个大字开始观摩。顺便说一句,这四个字比我写的也不如啊。
在诸多宋元明清的名家笔墨提拔和盖章狂人们层叠的章印中,我兄弟写的这个泛着深褐色的小札就恰如他本人一样,不起眼地混在他们中间,完全不出众。
可是当你再仔细看他写的内容,只见墨色淡而不浓,这字却也不似他标志性的特色,既不怎么内掐,也不怎么中宫收得很紧,像是平常信手拈来,随意之作,却笔意连通,疏朗自如,无一笔凝滞,一气呵成。
我看着这些字,忽然出神,接着尘封的记忆好像被什么触媒揭开了一样,瞬间就让我胸中漫出难以言状的悲伤却又激动的情绪来,居然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我这种情绪。我曾经在那个时代认识那么多的人,可是千百年之后都化为尘埃,什么也没留下。
唯独我兄弟的精神,藏在了他的字中,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我无法弄清楚这篇墨迹在千百年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浮浮沉沉,在那动荡战乱的年代,又有哪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唯一可以揣测的,就是每一个经手这张墨迹的人,一定是用世上最好的手段,保护了它,传承了它。
他们一定都认同,这里头有某种难以言喻,却又清晰不已的民族之魂吧。
“哎,那边那个人!”保安的喊声将我从情绪中拽了出来,我扶在玻璃之上,转过头,只见他叉着腰在远处,喊道:“把手拿开!不要碰玻璃!”
我只得垂下手。他又盯着我看了半天,估计是第一次遇到看这还能看哭的人。
我平息了一阵情绪,才又再去看,这时我才想到,看着这墨和这写的笔都不咋地,唉,没办法,我家没啥文化,也没精心给他准备,辛亏他如虞世南所言“不择纸笔,皆能如意”。
我又把后面各种提拔都认真看了一遍,想看看都有谁经手了这个墨迹,我兄弟留给我的东西,是怎么传到这些人手上的呢?然而看完之后也没找到答案,只是觉得,这些提拔的字迹皆是当时的文学大家的精心之作,可是要说笔墨功夫,却真的不如我兄弟。
这么一条长卷,我相信所有人在浏览完一遍之后,都会再回到我兄弟的墨迹之前观看。这就是他的魅力,千百年之后,居然还没有人能超越。
走出博物馆,我怅然若失。然后冒出了一个想法,我兄弟……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呢?他现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在去高铁的路上,我做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穿越的设想,还想着用什么“暗号”,可以在现在这个世界中再把他找出来。
可是当我坐在高铁之上,看着夜色中向身后飞速倒退的陌生的景物,却忽然又觉得这世界茫茫人海,大得让人绝望,之前我想到兴奋的找人小方法,幼稚而可笑。
至今,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找人小希望,只是埋在心底,不知如何去做罢了。
如果你有线索,请联系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