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羽箭破空,正朝谷中甲士而去!
一场轰乱起得猝不及防,结束得却并不果断。起先谷中喊杀声震天,战鼓雷动,砂石瑟瑟。
随着时间的推移,鲜活的气息越来越少,跌落到沙土里的残肢越来越多。许多人尚且未曾见到帝京皇城的影子,甚至并未等来一场黄昏,便已埋骨在了这北齐王朝最为盛名雷动的荣光之地。
呻吟声此起彼伏,死尸堆了一地。
在庄岱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般艳丽的霞光。
夕阳渐渐沉入了地平线以下。在北齐王朝立国的两百年里,霞光从未有今日这般璀璨艳丽。
“庄大人……您即便不顾自己帐下将军们的生死,连远在蜀中的一对幼子也不顾么?”寥杵道:“只要您将血衣诏交还于我,只要您同我一道入京……”
“朱门沉沉按歌舞……呵,老子信你个肺!”
庄岱满脸血污,耳朵嗡鸣,眼睛也看不清。
但他手持长刀,一步步退,他的身后还有人,另有许多人对这摇摇欲坠的北齐江山心怀忧虑。他并非唯一一个死在君王令下的人,也不会成为最后一个效忠者。
“……庄大人,您坐拥蜀中宝地,兵强马壮,又得百姓拥戴。难道您没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您从未生出过一些旁的……”
“乱臣贼子!”
如潮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庄岱出身行伍,对血气与肉搏早已经不陌生。但令他陌生的是落霞谷的残阳与百里以外巍峨的燕城,京师。
他离开京师的时候,那坐在龙椅上的尚是一个八岁的孩童。稚子带着帝冕面露茫然,他的身后是太祖皇帝亲自命人锻造的万里江山图。
新帝稚嫩得仿佛一只落入虎口的幼犬,他的两侧另有许多人,或跪或拜,神色各异,不知在谋划什么。
这是庄岱对燕城最后的记忆。
今日残阳如血。他从未见过这般红彤彤的晚霞。
“……乱臣、乱臣贼子!”
更多的敌人从落霞谷两侧涌了出来。
庄虞氏不敌对方势众,已渐渐与庄岱拉开距离。他心下着急,挥着长刀左突右进。
这刀还是先帝亲赐之物。昔年异族围城,国君被困于落霞谷足足三日,正是这一双手挥舞的长刀将年幼的太子、而今的国君从包围之中救了出来。长刀砍在了一个壮汉的盔甲上,咔地一声,庄岱的右手手腕骨受此回力,似是折了。
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倒没有感觉到多疼。
“……把她给我拿下!”
众人见庄虞氏落单,纷纷朝她身侧涌去。她也满身血污,手握一把短刀,颇有同来人同归于尽的狠色。
庄岱竟不知自己的夫人还在贴身衣服里藏了一把巴掌大小的刀,他也不曾料到,自己的夫人同自己北上之时,竟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他睁开血污弥漫的眼睛,身体疲惫到麻木,脑中嗡嗡作响。
猛地,庄虞氏奋起一击,侧身朝寥杵的方向砍去。
太远了,还差几步,这阉人体弱,胆小,藏在一群士兵身后。还差一点,倘若一举将他擒住,或者伤他些许。
倘若可以……
鲜血喷涌,惨叫声骤起,虞夫人被人生生斩下了右臂!
只一瞬之机,庄岱脖子一凉,一人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脖子。
他身后的人不如他高,手劲不小。那人将匕首横过他的颈边,庄岱侧过身,恍然大悟,目次欲裂。
胡灵。
“……你!原来你们一早……原来你从一开始……!”
胡灵持刀的手很稳。
他一手扶着庄岱的头,另一手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刀。即便身为文臣,有这般的手劲却也极为难得。
“庄将军,不好意思。”
胡灵话音未落,庄岱奋力撞开他,朝一步之外的寥杵扑了过去。
只要一步,只要轻轻一拳……
“乱、乱臣……”
数个壮汉朝此处涌来,将庄岱七手八脚按到了地上。
寥杵心有余悸,焦躁地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细细地揉。
这胡子取牛尾制成,由京师巧匠取羊羔油粘合在一起,漂干,着色,最后黏在嘴边,天衣无缝,有美姿容之意。
那一封天子血衣诏也被人搜了出来。庄岱将之秘密缝到了自己的衣带里,衣带展开,两片布包着的夹层之处,白布上上密密麻麻的血书字迹,赫然竟是天子手笔。
“……奉诏,伐奸党,清君侧……老哥哥诶,您看我这样子,忠心伴君十多年,就连圣上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抱过他,给他喂过奶。世上谁都可以是奸党,我怎么能够是奸党呢?”
寥杵微微叹息,道:“先扣起来罢。这厮愚鲁,需好好看管,莫叫他……”
他的话未说完,胡灵提着庄岱的头发,手起刀落,如杀鸡一样将庄岱的脖子割开了一道大口。
鲜血汩汩而出,溅了寥杵一身。
炽热的血浆滚落到漫漫黄沙上,与他的旧臣与敌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不分伯仲,缓缓渗入地底。
寥杵大为错愕,惊退数步。
胡灵站起身,抖了抖自己刀上的血,一脸无辜,眸色寡淡而慈悲:“吾不忍看忠臣受辱。”
“……庄岱留着还有大用!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忍看忠臣受辱。”
胡灵又淡淡重复了一遍,不顾寥杵暴跳如雷,将自己的衣带抽下,展开,与庄岱手头的那份血衣诏合并确认一番后,点了点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而庄重。
寥杵指着胡灵瞪了许久,见后者不为所动,许久后,他恨铁不成钢,重重叹了口气。
“回京!”
一只黑色的乌鸦拍着翅膀从枝头飞了起来。
***
消息传到蜀中还需一个月。在此之前,庄云娥与哥哥庄纬被接到了大伯庄平的家里暂住。
一夜过后,阳光洒进窗棱,窗扉打开,一只黄雀飞过了窗台。
庄云娥的伯母推门而入,脸色古怪,欲言又止。她的身后跟着同样欲言又止的庄平。
成年男子进姑娘的闺房本十分不合适,但今日他们没空想这么多。自庄云娥与她的哥哥被伯父从府衙“赎”了回来,她已被禁足了整整五天。
庄云娥蹭坐起身,心下狐疑,本以为大伯将宣布自己终于不必再受禁足之苦。
“我哥哥呢?接到我父亲信没有?”
伯父伯母互看一眼,静默不言。
庄云娥的心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伯母快步上前,搂住她的肩,哽咽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他说,蜀中将乱,你又未嫁,若将你留在家中,恐怕有心人趁机想要……”
“我们要将你嫁入季家,嫁给季怀璋为妻。”庄平静静道。